偌大的前厅里只点了一盏灯,都不能将里头
照完全。
“二公子说了,圣旨已下,他与百里小姐再无关系,小姐也断没有留在城主府的道理,不过念着小姐在城中无依无靠,二公子先做主将城东湖边那阁院赠您了,这单子上是沈家给小姐的一些东西,依着原先说好的,聘礼不用退,二公子还说,鉴着小姐不日前不惜舍命救老夫人,那间话坊也归小姐所有。”
慕宝站在中央,一口气说完之后,双手将沈瑾瑜下午写好的单子奉到百里醉的跟前。
说完了正事,他只带个人感情,两眼泪汪汪的再小声道,“少夫人,有话好商量,咱们公子对您好着呐!”
虽然时日不长,统共就那么几天,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个会看走眼,不会全都看走眼嘛!
沈瑾瑜是多沉得住气,多内敛的人?
沈家随着大祁皇族内斗一齐巨变之后,而今如何他都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
与其说他与女皇千丝万缕,不如说彼此早就变成互利互惠的关系,真正的感情反而早就无声无息的淡化,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可是百里醉不同。
她的出现虽带着诸多目的,可之余沈瑾瑜而言,至少她时刻都不曾伪装,时刻都坦然相待。
连慕宝那么愚钝的,都看出这二人天生冤家,天生一对。
眼下说分开就分开了,女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给了他们重新开始重新选择的机会。
只要百里醉对沈瑾瑜说一句话就可以。
从慕宝手中接过那张单子,百里醉粗粗扫望了两眼,用笔很规整,一二三的条列写得更是清清楚楚。
其实光留着沈家的聘礼,都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他却连话坊也给她了……
看到末尾,只剩下一句‘自此银货两讫,各不相欠’,还有沈瑾瑜的名字。
百里醉的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眉头都深深的拧到了一块儿。
来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脑子都是嗡鸣的,只觉着眨眼的功夫,听外面的人说‘到了’,她回过神来,已经身在苍阙,城主府的门口。
她知道魅玉先回来报讯,她也想过沈瑾瑜大发雷霆的样子,可是她没料到,想象中的那些都没有发生,甚至他连面都没露,交代了慕宝出来打发自己……
“哦,我知道了。”
呆了半响,百里醉闷闷的应了一声,垂着头恹恹的,就再没其他表示。
慕宝脸僵了下,忽然深切的感受到二公子为什么那么生气,气得连火都不想发。
前厅外的阔地上,魅妆几个抱着手摇头,都无语了。
明明不舍得,不舍得就去争取一下会死啊!
慕宝欲哭无泪了,心里琢磨跟前这位不给她下点猛药,她是不会醒悟的。
不过这事儿轮不到他。
他只好按着流程道,“既然您弄明白了,那小的就去办其他事了,外面留了十个下人给您拾缀东西。”
说完他低头就往外钻,暗自愁着眼前这位的闷脾气。
百里醉忽的叫住他,“你先等等。”
慕宝打了个激灵,以为有戏,满心期待的转头。
却听百里醉欲言又止道,“这个……”
她把单子往他跟前递了递,说,“我知道那座阁院……他很稀罕,我就不要了。”
慕宝一手按在脑门上,“姑奶奶您饶了小的吧,咱家公子钱多了去啦,不就是个小阁院,既然他给了您,您就自个儿留着吧!”
转而他动了一念,走前再道,“若是您真的不要,您需得自己找公子说,这个小的可做不了主。”
……
子时初,伴着不曾间断的细雨,夜显得格外的深。
要百里醉去收拾的东西不多,加上前几天才到的苍阙,许多箱子还没打开来细细整理,这下可好,连那点麻烦都省去。
桂妈和梅梅哭哭啼啼的,说不知道往后怎么办。
和离说来好听,可这才成亲多久啊就和离……前姑爷的身份又高,都不知道小姐今后打算怎
么办!
就算回了文城,只怕也要成别个的话柄,叫人笑死笑活的。
百里醉勉强提起精神宽慰她们,先搬出去安定之后再从长计议,文城她死都不会回去。
小厮们手脚很麻利,抬着箱子细软就往城东去。
梅梅和桂妈先上了马车,百里醉硬着头皮去找沈瑾瑜……辞行。
……
不得不说,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说告别就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百里醉想的是,不管慕宝怎么说,她知道城东那座阁院沈瑾瑜看重,她不会夺人所好,至少在走前要跟他说这个……
在还没完全熟悉的城主府绕了大半圈,才打听到城主的下落。
沈瑾瑜的郁闷心情不需要任何言语来形容,他也不需要谁来倾听烦恼,从来能与他消遣解愁的只有酒而已。
府上的角院其实是几个大大小小的亭子环环相扣连接在一起的,地方很偏。
要走到这里先得穿过一片假山石林,接着是几转曲折的回廊,再而才来到此处。
此处亦是修得别具匠心。
听说当年那位独孤城主想以此为中,开凿个湖泊出来,结果地打了十几丈深,打出一口活的热泉来。
湖是凿不成了,干脆依着原先的小亭子又修了几座。
再派人去东华海取来鲛纱,层层叠叠的挂上,没事的时候携着爱妻来此一边泡汤,一边赏月品酒,很有乐趣。
那鲛纱倒不是真的鲛人织的,只是东华海独有的织品,能防着水,平日拿到太阳下看,会发出淡蓝色的银光,若隐若现的半透。
然而沾了水雾,就会与雾气融在一起,晚上月亮出来就更妙了,分不清纱是纱,雾是雾,拨开了一层还有一层,要是没多来几次,一不小心真的会迷路。
百里醉就是。
她手里拎着只灯笼在回廊里绕了半响,总算见着那片亭子,走到其中就被水雾迷得晕头转向。
这里也太奇怪了,连盏灯都没有!
要是往常晴天出个月亮还好,可偏偏今夜飘小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灯笼也不怎么抵用。
只晓得左右两旁都是热泉,泉水叮咚作响,欢腾的看她的热闹,没人来指路。
她试着小声的喊沈瑾瑜的名字,沈瑾瑜听见了,却不想理她,闷声不吭的泡水里,看她笨拙的在他周围绕来绕去。
找不到是她蠢,怨不得他。
况且他们都和离了,他同她没关系,没有义务更没有必要告诉他自己在何处。
他心里正那么郁闷的想着,百里醉又从远处绕了回来,一不小心脚踩了个偏,整个人往旁侧的池子里栽进去,连那声受到惊吓的叫喊都只喊出一半就被水声掩盖。
灯笼没了,她摔得惊心动魄,兀自在水里扑腾,咿哩哇啦的闹得人脑袋疼。
沈瑾瑜心浮气躁,移身过去探手将她从水里提起,语气不耐态度暴躁,“要吵就滚远一点!”
百里醉被吼得一怔,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还没等她全然反映过来,那只死死钳住她胳膊的手就松开了,好像多碰她半刻他都嫌恶。
黑暗中,只见着一道轮廓静止在她旁侧不到一米的距离内。
才恍悟,原来自己一直在绕圈子,他就在这里!
可是她唤了他半响他都没应,可见有多讨厌她了……
“对不起啊……”垂下头,她细声,“我马上就走,不过在走之前,还有些话想同你说。”
她说话实在没底气,听着就好像另一个意思说:对不起,请你再忍忍,我马上就滚得远远的了。
沈瑾瑜没吭气,透过厚厚的水雾斜目去看她毫无气焰的小影子。
这会儿,百里醉又觉得没有光真好,谢谢月亮没有出来,不然多尴尬啊,还好都看不到彼此的脸孔。
她发现原来自己连面对沈瑾瑜的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心跳得极其不安。
她到
底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