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天上一滴雨点落下,砸在了她眼下,沿着她面划下,似一滴泪。
——下雨了。
随后,雨线逐渐稠密,将她周身的暖意冲淡。
凡间深秋了。
小瞎子这一世她初初追来之时,人间也是如此深秋。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人间的时间流速慢,却也并未多慢,二十多年前从沉剑山庄抱出他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似就在昨日。
唔——
她忽然想起,如此二十多年,她竟从未细算过他出生的时日,未同他过过一次生辰。
那么他那时是几月出生的呢?
好似是九月。
具体时日呢?
她着实算不清了。
而九月——好似已过去了。
红线笑一声,她果然再没机会为他过生辰了啊。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寒凉的雨水令她清醒,禹城中、聊北城中,她逃避两次,丢下他两次,今时今日,她再不会丢下他了。
红线的眼中渐渐清晰,仿似同样决定了什么。
这时,朦胧雨雾中,问剑楼中的烛光灯火远远迷晃了她一双眼睛。
红线便扫开雨雾,往问剑楼的方向飞去。
第91章 风雨欲催 他们太闲!
居远岱一人独坐问剑楼内, 众剑主已散,楼外风吹雨斜,楼内烛火明暗。
红线落地, 走进问剑楼。
居远岱抬首。
红线环顾殿中坐席, 已然明晰这里方才发生过什么,默然不语走进去, 选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下, 望向上坐的居远岱。
居远岱看着她,突然道:“你们离开敛剑阁吧。”
红线神情一滞。
居远岱道:“敛剑阁危难,那些人的目的是敛剑阁,同你们无关,你们不必留下搅入乱局。你们离开,此后去寻一处真正安宁之地度人,往后余生,莫要再回清陵。”
他说这话时, 一身寂寥, 仿似比往日任何时候都像一名风烛残年的老人。
一番话令红线动容,却也令红线迷茫,她道:“老头,清陵城若破, 天下还能有何处安宁?”
居远岱叹息。
红线盯着他面上神色:“言烨不准备离开,你我劝解无用。”
居远岱一惊:“烨儿他——”
他口中话止住, 长长一声叹后陷入沉默,半晌, 他无奈笑一声,终于问出自己在意之事:“烨儿他如何成为的药人?”
他这话,令红线神思飘远, 陷入回忆,回忆起言烨身陷银月教地牢那几年,她面上的神情同时逐渐恍惚:“药人,以万毒万药淬体,扩经脉,灼肺腑,需历经百般苦楚和疼痛,方能成这么一个药人。”
居远岱神情颤动,放在宽椅把手上的拳头逐渐握紧,随身体微微颤抖。
红线见他面上悲痛,尝试安慰:“凡人命格由天宫司命所书,言烨此生命该如此,你莫要自责。”
凡人虽敬鬼神,敬畏之心常有,但因他们从未见过鬼神,对命格天定一事却不常信,所以即使居远岱听出红线的安慰,却也不信她口中命格命数一说,依旧身陷悔恨和心疼,自责自己未能早早找到言烨,令他经历如此多年痛苦磨难。
红线再找不到言辞安慰,便静静容他一人慢慢度过这锥心之痛。
这时,她的目光落向问剑楼外,夜雨时疏时密,沙沙哒哒,漫湿楼外的长阶与问剑台。雨打叶落,深秋的寒意从楼外涌入,为此地添上几分寂寥。
红线神思恍忽,视线落向远处:“老头,曾有人告诉我说,人生在世,便就是世事无常。既如此,天地间那本命格簿存在有何意义?命格簿司掌人生命数,姻缘绳令嫁娶有道,人有什么是能握在自己手中的呢?世事无常,究竟是何无常?非生死命数,非男女嫁娶,它该是什么呢?”
她这一番话虽似问他,却又仿若自言自语,话中涉及许多居远岱闻所未闻之物,居远岱不能理解,但见她面上迷惘,他仿似明白了什么,叹道:“丫头,你入迷障了。”
他这一句话似一记警钟,令红线清明回过神来。
居远岱道:“虽不知你话中命格簿、姻缘绳为何物,但若论及这人世间的无常,那当属人心无常四字了。”
“人心贪嗔痴,善、恶、怨,皆由心起,人心不止,欲念不尽,人心无常,便世事无常。”他道,“而正因为这人心无常,生七情,生六欲,才造就此般世间。同时也正因为人心无常,敛剑阁才会遭逢此霍乱,被众派围堵……或善,或恶,或怨,或利己之心,皆是无常人心,无常因人心起,无常造就这世间,你我皆受这无常所困,可若无此无常,你我同路边的石块、干草又有何区别呢?”
红线愈听愈迷糊,心中谜团愈发杂乱,但又好似有点理解了。人能因欲念伤害他人,人也会因心中珍爱愿舍己庇护,无常之心生七情六欲,七情六欲引人抉择,这人心便就是连命格簿、姻缘绳都无法束缚禁锢之物。
譬如西睦城中林和泽,若命格簿当真能规束人心,林和泽在城外即便发现了西睦城的诡异,也不会选择举教进城,而正是他的无常之心生出对林长乐的放不下,才造就那日西睦城的惨相。
天道若真能让世间所有皆按部就班,也不会出现天罚这样警醒众仙又执掌刑罚的存在了。
思罢,红线在明白与更加迷糊之间摇摆,她面上的神情挣扎反复。
终于,她不似来时那般心凉不解,她决定再不参悟什么天之道、心之道,干脆赌一把,随心而为,扔脱脑海中这团混乱思绪,同居远岱道:“阁主,这段时间多谢照顾,言烨今后便就麻烦你了。”
她突然的一句话仿似诀别,居远岱云里雾里:“丫头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