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和他站在一起她不怕,可要是想从他身边逃离,聂儿不知自己有多少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
“我帮你。”他忽然说。
“嗯?”
“我说,我帮你。”他在她耳边悄悄说。
“不。”聂儿不想把他也卷进来,最后她从痛苦中模模糊糊听见的就是罗修说破开她的灵魂,他对她这样狠,她担心卿酒帮她的下场。
“你不用担心,我这么聪明,自然有本事自保,把心放在肚子里。”卿酒似乎猜出了她为什么不愿意。
他把她扶起来,一口接一口地喂她喝粥,她想,这是他对她最好的一次,她被骗怕了,但是就算是卿酒骗她,也只是为了她能吃点东西,她这样想,也就不怪他了,她从来不认为他刚才说的话都是正经话,这么一个不正经的人头一次许下正儿八经的承诺,叫谁敢信呢,聂儿愿意吃饭只是因为她需要思考的力量,没有一丝热度的身体已经消耗完了她所有的计算。
他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看了很久,把东西收拾起来走了。
医院里,悲欢离合最是常见,来来回回不过是眨眼睁眼那一下。
重症监护室里非常安静,病人身上插满管子,能清晰听到的就是医生的呼吸声,还有,病人无声的求救,那是一种听不见的希望,但是,你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就在那里从未离开。
直到一个人伸手碾碎那希望,毫不迟疑。
他还有想要活下来的愿望啊,他不想留下那个孤独的女孩,他知道,她很害怕一个人,他想,她需要一个人的陪伴,但不应该是现在那个人。
“修栖之,二十二岁,男,死于车祸,时间……”一个身穿黑制服的男人平缓地把这些话报了一遍。
“修栖之,信息无误吗?”
他站在自己插满管子的身体前,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点了下头,“我,死了吗?”
他的时间从这一刻开始停滞,这个叫修栖之的人最后的梦也落了空,他以为自己的希望足够他撑过这一次死亡关头。
那些他人生的幸福时刻这一秒都停顿不前,他再也没有一个叫做未来的宝藏,他死于这一天,这个黎明。
太阳将要露出地平线,白天将要到来,黑暗即将消失,可是,他再也不能拥有这一切。
“请跟我走,这边请。”
他说好,其实,他哪里想走呢,这人间对他来说不是地狱是恩赐。
有人从他无形的身体上穿过,那是他母亲和父亲,他的母亲失去了他最爱的孩子,今生的缘分算是了断。
“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啊……”她伏在床边哭泣。
父亲拍着她的后背,修栖之看见他的那双混沌的眼睛早已含满了眼泪,只是一夜不见,他的鬓角就添了白发,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父亲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可他的离开还是让他落了泪,他当真不孝,还没有说过再见就要离去。
那个黑制服的男人脸色一变,修栖之跟着他看的方向转过脸,那是一个少年,模糊的脸,慢慢走近,他终于看见那个少年,他身上的冷渐渐渗入周遭,身边人自然也看不见那少年。
修栖之少时看见过一副西洋画,一群人鱼拉着一个水边取水的少年,要把他拖入水中同她们永远在一起,他看见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个少年,他像是带着荒漠背后那一汪甘泉而来,身上还带着干净的水汽。
那人看见这少年连头也不敢抬,少年挥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走,自己站在修栖之身体边细细打量,看玩具一样看着他的身体。
修栖之不知为什么,很快明白了他对自己的身体感兴趣,“你要用我的身体?”
少年回过头,迟缓地点一点头。
领路人慌了一下,想要解释这样做不合规矩,那少年侧头看着他,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只好把主意压下回头想同领路人家主说。
“你用了我的身体,以后就是我了吗?”
他眨眼承认。
见那黑制服男子不敢阻拦他,修栖之放下了心,看来他是活不成了,有这个人帮他活下去也不错,至少这个修栖之的名字还能延续下去,母亲也不会这么难过。
他又想起了她,“你能帮我给一个女孩发一条信息吗?”
“不幸身亡,勿念。”
少年答应了他。
“能帮我照顾我母亲吗?”
他皱了眉,摇摇头。
“拜托你了。”
少年最后还是同意,用了他的身体,他总不能什么也不给他。
心率再次波动,修栖之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的第一天。
“他醒了!”
“请家属出去,我们要为他进行细致的检查。”
……
夜已深了,轮回里所有的灯还是大亮,这里白天和夜晚颠倒,白天迎接白天的客人,晚上接待晚上的客人。
卿酒在图上勾勾画画,那张图再次作废,他要尽快画出小居附近的所有机关和时空间隙,为刘聂儿的逃亡增加一丝胜算。
一杯茶,缓缓推到他面前。
崔依净屈膝坐在他对面,“又在忙活什么?不能在亢庄里被你们家主看见。”
“别多管闲事。”
“我是不想多管,但是你都来我这儿了,我总得关心关心老朋友吧。”
“嘿!”他短促地笑一声,“你以前不是觉得我不配吗?”
“这你可冤枉我了。”崔依净讨好一笑。
等她看清他的画,她点头说道:“要帮她逃?”
“嗯,你要告诉罗修吗?”
“我扫我的门前雪,才不管亢庄的瓦上霜。”
想起刘聂儿的事,她趴在桌上笑着道:“那么一出,她还没死吗?”
卿酒冷冷地瞪她一眼。
“你吓唬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要拿她的身体换魂。”她耸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