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开始观察陈起的起居习惯,他年纪小,个儿也矮,目标不大。就算大摇大摆地转到陈起的屋子里,陈起也未必能马上发现他他也住在正堂,又是名正言顺的少郎主,儿子去亲爹屋子里转一圈怎么啦?爹都没吭声,下人敢反对?
在正堂转了两天之后,下人们都有点习惯了他的存在,这一天陈起从东楼议事归来,看上去心情不错。谢青鹤趁机泄露行藏,让陈起发现坐在屋内翻看竹简的自己。
陈起这时候才突然想起,哦,我上次把儿子拎前院,跟我一起住了。这都多久了?忘了。
你学的好规矩。不知道孝敬父母,要晨昏定省服侍身侧吗?陈起没好气地训斥。
谢青鹤从屋子里走出来,小小一个人儿,衣衫整洁,行至从容,看上去与身边的家什摆设都不能相衬,仿佛白□□里走出的偶像,天仙境中坠落凡尘的仙童,闹得陈起都有点犯嘀咕,老子生得出这么不似人间的种?
谢青鹤也不给他行礼,上前一屁股坐在他的食榻前,讨好地看了他一眼。
陈起有点奇怪。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谢青鹤已经拿起放在铜盘一侧的解肉刀,认认真真地切盘子里的羊肉,切一块吃一块。
老子问你话,你倒吃上了!陈起没好气地嘿了一声,却也没有去小儿口中夺食。他累了一天原本没什么胃口,看儿子吃得香,小嘴叭叭地啃带油的羊肉,他好像也有点饿了。
看什么呢?再弄把刀来!陈起吩咐下人。
他的贴身侍从夏赏刚从底下提拔上来,也正在熟悉情况,闻言连忙去准备解肉刀。
那边刀子没那么快上来,陈起见儿子吃肉的样子有点馋,谢青鹤切了一块肉给他,他连筷子都没拿,直接用手接了塞进嘴里,肉汤挂在了胡子上。
谢青鹤有点嫌弃他。
哪晓得陈起是个真糙人,礼贤下士的时候还记得装一装上等人的样子,自己家里就没数了。要不是蛋蛋重伤,他这会儿就能岔着腿坐在榻上吃饭。胡子上沾了点汤?吃完了一起擦。
再来一块。陈起催促。
谢青鹤又给他切了一块肉,这回控了控肉汁,不想再拖泥带水。
陈起吃饭不仅拖泥带水,他还吧唧嘴。吧唧吧唧,那叫一个香。谢青鹤回头就看见他胡子上的汤把胡须变得一绺一绺,上面还有一点肉渣,随着咀嚼的动作不断抖动。
这是真的很难忍受了。谢青鹤解肉时用刀,并未弄脏双手,这时候也不必洗手。下人在食案上放了擦手的毛巾,他捡起毛巾转过身,目无表情地给陈起擦了擦胡子。
陈起的表情非常惊讶。
血脉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离得远时没什么感觉,凑近了就会有奇妙的感应。
大凡世家都会蓄养家奴,老子是奴婢,儿女也是天生的奴婢。能说话走路就得学会伺候主人。陈家发家有近百年了,与世家贵族不能相比,陈起也用过小仆儿婢,只觉得小奴婢挺没用,伺候不好。
这会儿是亲儿子给他擦胡子。小胳膊小手拿着毛巾轻轻捋他的胡须,轻柔又利索。
陈起好像被一种奇怪的情绪俘获了,有点感动。
他从前也没怎么认真地看过这个独一的儿子。陈敷没死之前,陈起都在前线带兵打仗,回家的机会很少。陈丛又被姜夫人养得娇惯,六岁都不怎么走路,又吃奶又叫人抱,陈起印象中他就是个奶娃娃,大概还在襁褓里?
陈敷死了之后,陈起倒是在家里住了两年有余。
可是,为了把孝子的名声刷出来,他守在祖坟连家都不肯回,更甭说去后宅看老婆孩子了。
说到底,陈起从没把陈丛放在眼里,这个儿子更像是淫乐后不经意留下的后遗症,不重要,不经意,是圆是扁都不怎么清楚。所以,在遇刺受伤之后,他才能毫不留情地抓了陈丛,要把陈丛杖毙。
谢青鹤保护姜夫人时露出的锋芒刺了陈起一下,他才对这个儿子有了点真切的认知。
如此乱世,孝顺儿子有什么用?张狂忤逆的幼虎乳狼,才能让陈起眼前一亮。
当然,他把儿子带到前院,也不是想要栽培陈丛,纯粹就是想折磨姜夫人和陈丛。慈母失娇儿,必然心痛挂念。这忤逆的小畜生落在自己眼皮底下,也可以天天训斥他!出气,泄愤!
唯一没料到的是,谢青鹤挺会躲。什么晨昏定省,谢青鹤就躲着不肯去。
陈起也没那么多心思跟儿子计较,儿子不来请安,他第一天还嘀咕了一下,第二天就彻底忘了。
在他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儿子这回事。
几天时间过去,陈起的愤怒平息了不少,今日又得了一封菩阳来的捷报,所以,他心情特别好。
这种情况下,看见了长得仙童似的儿子,儿子又爱吃肉,跟后宅那一群恨不得喝露水吃香粉的妇人不同,陈起就生了两分好感,这儿子又凑上来给自己擦胡子这就有点孝子的意思了啊?
谢青鹤给他擦干净胡子,回头继续解肉吃。
陈起这时候觉得儿子特有意思,对他生起了极大的兴趣,开恩似的问道:你这小儿,这几日躲躲闪闪不来请安,私底下都做了些什么?
谢青鹤吃了一口肉,瞥了他一眼:顽。
陈起满以为儿子要献殷勤,说自己在读书认字,至不济也可以说点柔软讨好的话,哪晓得儿子这么头铁,直接承认自己在玩儿。他噎了一下,板起脸说:你这么大人了,岂能天天闲逛?
谢青鹤问道:阿父要为儿延请名师,学文习武?
陈起还真的就被问倒了。在今天之前,儿子对他来说就不存在,哪里想过给儿子开蒙请师父?
他帐下人才济济,多的是能人异士。然而,他看得起的能人,都安排在开疆拓土的大业上,哪里抽得开身来教这个无知小子?若是他看不起的人才,他又觉得人家不配来教他的儿子。
这儿子再不值钱,也是他的种。他能打能杀能无视,可不能叫旁人折辱了去。
想了半天,陈起才悻悻地说:如今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阿父再挑一挑。你不着急,玩着!
谢青鹤:
都是些什么鬼人!全都不按常理出牌!
谢青鹤向陈起请求拜师,也是临时起意,这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话说到这里了,顺口问一问罢了。他如今被困在陈起的院子里,跟后宅不好往来,素姑也出不了门,处境比较艰难。
如果能顺利拜师,那师父就是他的人,现成的臂膀。
就算他年纪小,可陈起伤了蛋蛋不能再生育,光凭独子二字,就能让不少人对他死心塌地。
这事不成,谢青鹤也不是很遗憾。说不得师父明天就来接管了陈起的皮囊,整天琢磨讨好陈起或是造反,其实都没什么必要。能在陈起这里解决掉洗澡和素姑流泪的问题,谢青鹤就算功德圆满。
夏赏这时候才把解肉刀送了上来,陈起坐起来,跟儿子一起切肉吃。
父子俩互相不了解,陈起没什么话题,谢青鹤也不想讨好他,两人就一起吃东西,只听见陈起吧唧吧唧的声音。吃到半饱,陈起突然发现儿子解肉的手法非常干净优雅,他想起初见姜夫人时,姜夫人那看上去就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衣食起居,问道:夫人教你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