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是一架斑驳破旧的跷跷板,浑身的漆都掉了,变成最原始的黑色,像是被一场大火烧出来的。它的旁边还有两架秋千,可惜两边的绳子早已经在风雨的侵蚀中断裂脱落,原本被当做座位的彩色木板落在地上,几只大头蚂蚁正在上面忙碌着。
一切都和巴圆记忆中一样,却又不一样。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这里是很大的。
那时他总是和糖块儿、胖妞、姬立冬以及应春雨趁着别人都午睡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玩儿。他和应春雨在跷跷板来回颠倒着平衡,姬立冬和胖妞荡秋千,胖妞荡得永远比姬立冬高,因为糖块儿总是心甘情愿地在后面推她。
巴圆上学时成绩很差,尤其讨厌语文,因为当时教他的语文老师很势利,毫不掩饰对他们这些没爸没妈的孩子的蔑视。巴圆讨厌她,可又没什么办法,只能用调皮捣蛋来报复她。
所以初中三年,巴圆的语文成绩加起来也没超过二百分。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巴圆却忽然想起课本上的一句诗。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已经很多年没流过眼泪了,在外面讨生活的时候总是越想哭就笑得越贱,可现在他是真的有点想哭了。
叹了口气,把思绪从莫名的伤感中扯出来,巴圆挠了挠头,眼神在四下里扫了一圈,然后径直走到跷跷板前,弯腰捡起了地上掉着的半截钢管。
他希望不要用到这玩意,可他不知道,所以还是拿着比较好,有备无患。
靠近厨房,巴圆渐渐听到里面传来昔日小伙伴们交谈的声音。
“糖块儿,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提前说一声,我好跟公司打招呼,到时候去给你们当表演嘉宾啊。”应春雨大大咧咧地说。
“不了吧,谁结婚会请摇滚乐队表演啊,”糖块儿的声音很好听,他或许不应该当厨师,而是改行做配音演员,“而且你们那乐队人均一点五条大花臂,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怎么办。”
“滚蛋!你以为我乐意给你表演啊,你这家伙毫无音乐素养,给你表演那是对牛弹琴!要不是胖妞……哎,胖妞你也不管管他。”
胖妞便有些关切地问:“你们公司允许这样吗?我是说你们现在能随便表演吗,不会违反合同吧?”
“这有什么,又不是商业行为,除非你给我出场费。”应春雨嗤笑。
巴圆完全想象得到他那张娃娃脸上的表情,一定是眉飞色舞的,带着磨不掉的少年意气。
“这个数啊,我们乐队现在出一次场至少得这个数。”
“三百块啊,到时候我给你一千,不用找了,唱上它三首把场子热起来,能点歌吗?”姬立冬故意逗他。
应春雨果然急了,他似乎是跳起来了,因为巴圆听到了落地的声音。
“你妈的三百,三万块!老子现在涨价啦!一首歌三万块,懂吗!”
姬立冬笑了,“好好说话,找我妈你连三百块都没有。”
应春雨被梗住了,糖块儿和胖妞却是笑了起来,“不愧是大作家,说话夺笋啊。”
他们一边做事一边聊着,巴圆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欣慰,又像是痛苦。
他听到锅开了的声音,糖块儿让应春雨赶紧把洗好的玉米下进去,应春雨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把油壶碰倒了,胖妞连忙去扶,可还是洒了一些出来,她无奈地叹气,说他和姬立冬都是大爷,来厨房就是添乱。
应春雨不服气地哼哼,“这你就说错了,真正的大爷根本不会来厨房,比如八块钱。”
“你才说错了呢,八块钱怎么没来,我都听到他的脚步声了。”胖妞笑了,扬声冲门口道,“八块钱,快进来帮忙。”
应春雨将信将疑,“假的吧,你骗我的吧?我怎么没听到八块钱的声音?”
“完了,人还没红,耳朵先搞坏了。”糖块儿道,“应春雨,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让你说话了吗,让你说话了吗?你闭嘴!”
姬立冬道:“我也听到了,八块钱,快进来吧,就差你了。”
糖块儿道:“是啊,我一来就被赶到厨房了,都没见着你现在什么样。胖妞说你胖了,至少有一百六十斤,真的吗?你进来让我看看。”
应春雨也道,“快点快点!里面这么多活儿等着人干呢,你还不进来在门口装什么雕像啊?”
他们一人一句,每个人都热情地招呼巴圆,似乎在期待一场阔别多年的重逢。
巴圆却道:“我觉得我还是不进去比较好,你们都知道我不会做饭。”
“没让你做饭,有糖块儿掌勺呢,你进来就打打下手,这总行吧?”胖妞道。
“跟小鸡一起串肉呗,他慢死了,一共那么点儿肉,这才串了一半。”应春雨道。
姬立冬却说,“还是帮春雨看着汤吧,他现在不仅耳朵不好,眼睛也跟着不好了,汤都扑了好几次了。”
糖块儿道:“总之你先进来嘛。”
推辞不过,巴圆叹了口气道,“好吧。”
说着他伸手掀开那片只剩一半的门帘,迈步走进了厨房。
然而里面空无一人。
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沉寂。
刚才的欢声笑语,好朋友之间的嘲笑打闹斗嘴,所有的声音都倏忽如一阵烟消散了。
灶台上的汤锅还在煮着,蓝色的火苗舔舐锅底。热汽让锅盖微微震颤,似乎随时都会被掀翻。
巴圆揭开锅盖,和一双眼睛不期而遇地对上。
“你来啦。”应春雨笑着说。
他的头被炖煮了很久,骨头都酥了,脸颊上的肉融化在乳白色的汤里,嘴巴里只剩下一根暗红色的舌头,因此说话声音显得含糊不清,“你怎么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