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点晚。”巴圆说。
他侧头看向另一边的烧烤架。
只剩下右半边身体的姬立冬正僵立在烤架旁,手里握着一根布满锈迹的粗长铁棍,而他的左半边身体则像一只待烤的鸭子般被穿在上面,近乎黑色的黏稠血液从切口处滴滴答答地落下。
“你要帮我吗?”姬立冬问。
巴圆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兄弟,我相信你自己能行。”
糖块儿围着围裙单腿站在案板前,看姿势是在切菜,而且他的刀工真的很好,因为案板上放着的正是他的另外一条腿。膝盖以下的肉被剔得干干净净,露出来的小腿骨上却没有一丝刀痕,糖块儿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主厨的人。
“好久不见。”糖块儿说,他是一个相貌很平凡的男人,唯独眼睛生得很好,自带一股忧郁的气息。
“是啊,快二十年了。”巴圆道。
他环视一圈发现还少了一个人,便开口问糖块儿:“胖妞呢?”
糖块儿咧嘴笑了一下,笑容既腼腆又羞涩,他指了指炒锅下面的灶台。
胖妞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以离奇诡异的角度被弯折着塞在里面,隔着熊熊火焰,她朝巴圆露出了笑容。
“快点来帮忙,这次不准偷懒了啊。”
巴圆“嗯”了一声,接着大声替自己辩解:“我哪次都没有偷懒好不好。”
胖妞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即便不转身去看,巴圆也能清楚地知道在这一刻,无论是头在锅里的应春雨还是半个身体被串在烤架上的姬立冬,亦或者用自己的腿展示刀工的糖块儿,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以鬼的身份,从死亡的那一边。
巴圆叹了口气,表情显得既悲伤又无奈。
“我说过我不想进来,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们这样,真的。”他说。
这时,糖块儿先张口了。
“八块钱,你为什么迟到,让大家等你这么久。”
然后是姬立冬。
“你来得太晚了。”
胖妞:“但你还是来了。”
应春雨:“所以就不要走了。”
“跟大家在一起吧。”
“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毕竟这些年我们都很担心你,而且你也确实过得不好,我说得没错吧?”
“好想你啊八块钱。”
四张嘴,四个声音,语速越来越快,语调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尖锐,最终互相吞噬融合,变成一个稚嫩的声音。
它在凄厉地尖叫着,痛呼着,哀求着。
“好烫,好烫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们,拜托,快来救救我们吧!”
“春雨快回来!门打不开的,别费力气了,快回来躲着!”
“啊!!!”
“你们怎么样了?!”
“小鸡被房梁压住了,你们快来帮我,我一个人拉不动他!”
“火!火烧过来了!糖块儿快跑!”
……
四个鬼影飞快地缩小,它们扭曲着挣扎着,一路七零八落地朝着巴圆缓缓逼近。
巴圆站在原地,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他粗鲁地用袖子抹去了,然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很纯粹的笑容,这感觉竟然有些陌生,毕竟他真的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抱歉大家,我确实迟到了,可我还不能跟你们团聚,总得让那几个小兔崽子受到报应才行。”他说,“以前我没那个能力,但是现在好像有点希望了。既然你们都死了,那就只有我能做这件事,所以我还不能死,我得活下去。”
话音刚落,他将手里握着的半截钢管猛然一抖,一束光芒从钢管表面滑过,把原本圆润的弧度切割出棱角。
钢管变成了一把改装过的半自动步枪,是他从列车那里兑换的武器。
鬼影已经逼近到不需要特意瞄准的距离了,子弹上膛,抬手便打。
连着四声枪响后巴圆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看着周遭的场景飞快褪色淡化,最终仿佛被大火燎过,除了余烬仍在空气中漂浮,其余什么都没有。
下一秒,他只觉得身体一沉,再回过神时便已经坐在一间咖啡厅的桌子前。
“怎么回事?”巴圆忍不住惊讶,一抬头看到了另外三张熟悉的面孔。
“狼哥!傅哥!苗姐!你们都在啊!那我就安心了,刚才差点没把我吓死。”他立刻笑着向每个人打了招呼,然后无比自然地伸手去拿桌上的菜单,“你们都点什么了?让我看看我喝个什么啊,酸梅美式、酱油美式、干姜气泡美式……好家伙,这都他妈什么玩意儿?!”
而在他对面,方型计时器上的数字静静悬浮着。
02:4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