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圆挠了挠头,咧嘴笑了一下,“方阿姨,我这都快三十了,还是个大男人,就别叫我圆圆了吧!”
方金桂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闻言板起脸,故意道,“怎么,你嫌这个名字不好听?”
“那哪能啊!我怎么会嫌这个名字不好听呢,”巴圆连忙说,“而且我的名字可是您亲自给起的,别人谁有这荣幸啊!”
“这还差不多。”方金桂又笑了,满脸慈爱地打量着巴圆,语气里有些怀念,“你刚来的时候才那么大一点儿,哭起来连声音都没有,隔壁院子里的猫都比你个儿大。何大夫说你命不好,我就想给你起个吉利点的名字,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孩才能健康长大嘛。现在你看看,这名字起得多贴切啊。”
“哦,可你上次不是说是因为那天早上去买菜,在路上捡了八块钱吗?”来帮忙搬东西的老张冷不防开口道。
他是福利院的门卫兼司机,面容黝黑,脸上皱纹深刻,虽然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但总是一副很精神的样子。
方金桂闻言顿了一下,然后哈哈笑起来,“先捡到八块钱,然后捡到圆圆,都一样,都一样的!”
巴圆也道:“说明我和这个名字有缘,老天爷在暗示方阿姨一定要给我起这个名字。”
他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巴圆四个月大的时候被人扔在两条街外的小公园里。
那是个深秋的早晨,很冷,他被包在一张薄被里,哭声微弱得如同刚出生的小猫崽子。
当天买菜回来的方金桂刚捡了一点零钱,正高兴的时候就听到了他的哭声,便把他抱了回来。
提上东西,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走进福利院。
巴圆看到紧闭的大门上有被破坏的痕迹,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老张便抢先解释说,“那是前两天有小孩儿来这儿放炮,不小心给炸的。”
“严重吗?”巴圆问。
“还行吧,就是把门炸得有点变形了,关上以后很难打开,所以现在进出都是开这个小门。”老张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小孩儿啊在人家家门口放炮,故意的是吗?让我抓住非得揍死他们。”巴圆有些生气地说。
他在福利院生活了十几年,很清楚有些人天生坏种,就喜欢欺负福利院里的孩子。
“算啦,都是城里的学生,回老家过年的。城里不是不让放炮嘛,所以来这儿就撒欢了,”方金桂跟着解释了一句,“好在没伤着人,不是什么大事,等过完年把门修一下就好了。”
“还是别修了,那门都用了多少年了,换一个吧。”巴圆道。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塞给方金桂,笑呵呵地说,“方阿姨,我那公司今年挣钱了,不多,但是还可以。本来我是想走的时候再给你的,不过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嘛,这点钱你拿着,就当我给家里出一份力。”
方金桂连忙摆手,拒绝道,“这不行,怎么能收你的钱呢?家里有钱,之前申请的资金还没用完呢。你的钱还是你自己收着,留着娶媳妇儿。”
“什么娶媳妇,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吧,我这不是才刚创业嘛。”巴圆虽然胖,可却是一个非常灵活的胖子,方金桂几次想要把银行卡还给他,都被他以灵活的走位避开了,“方阿姨,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还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吗,申请的资金哪一次不是刚刚够用,连多买袋盐的钱都得你们俩自己填补。”
“那也不能收你的钱啊,你挣钱也不容易。”方金桂叹气道。
巴圆见状连忙说,“容易容易,挺容易的!以后我公司走上正轨了,挣钱还会越来越容易,所以您就安心收着吧!”
老张乐呵呵地看着,这时也出言劝了劝,方金桂这才把银行卡收下了。
新希望爱心福利院建成得很早,在巴圆小时候还算得上漂亮的二层小楼如今再看只剩下沧桑与破旧。
巴圆长大了,当年和他一起玩闹的其他孩子也长大了,他们从这里离开,又有新的孩子被送来,从牙牙学语的幼儿变成青春正好的少年。
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因此连回忆都显得局促,或许还伴随着外界的歧视与偏见,但终归是在这一方窄小屋檐的庇护下平安地长大了。
成为一只能够独自飞行的鸟,哪怕最终也不能像其他同类那样征服天空,但总算有了飞向天空的机会。
所以巴圆从来不恨自己的出身,相反,他一直很感激也很想念这里。
“其他人回来了吗?小鸡、糖块儿和胖妞他们。”一进屋,巴圆一边脱外套一边说。
这间会客室还是跟以前一样,连房间正中的那张长条桌子都是他们小时候爬过的。桌子的右上角还刻着一排密密麻麻的“早”,那是当年学完鲁迅刻字的故事后他们几个小孩争先恐后刻上去的。
“八块钱,你怎么才来?”一个带着眼镜,看上去很是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手上还沾着些油脂。
巴圆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这人是谁。
年轻男人“噗”地笑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认识我了?”
“这是姬立冬。”方金桂笑眯眯地提醒,“怎么样,他的变化是不是很大?刚才进门的时候我也没认出来。”
“我去,小鸡你变了,你现在像个文化人。”巴圆惊讶,正要上去和姬立冬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却被后者避开了。
“别别,刚在厨房里帮忙,搞得手上都是油,别蹭你身上了。”姬立冬说,“还有,什么叫‘像个文化人’啊,我现在就是个文化人好不好?我出书了,你是不是没买?”
“买了,买了好几本呢!我们公司人手一本,我让他们睡前必读!”巴圆连忙道。
“真的吗,可我的书这会儿还在印厂呢,最快年后才能上市,你是在哪儿买的啊?”
“……好小子,你他妈故意逗我!”巴圆道,抬手在姬立冬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唏嘘,“等真上了跟我说一声,我真买,买五十,不,一百本!”
“得了吧,你当这是冲销量呢。买这么多,你家有几张桌子要垫啊?”
“家里就两张,我们公司……不对,差点让你把我带跑偏了。谁垫桌子啊,我买来送人不行吗?我兄弟出书等于我出书,多有面子啊。”巴圆笑着说,又往外面看了一眼,“那什么,除了你还有人回来吗?糖块儿来了吗?”
“在厨房里忙着呢,你不知道吧,糖块儿升主厨了。今天咱们吃得好不好就全看他心情了。”姬立冬也笑。
“升主厨了,这么快啊,我记得他小时候就想当个厨师来着。”
“是啊,努力了这么多年,总算如愿了。”
“你也是啊,你小时候也想当作家。”
“不对,”姬立冬立刻一脸严肃地纠正他,“我小时候是想拿诺贝尔文学奖,在世界文坛上和莎士比亚一较高下。”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现在说起来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