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箭便不能随手拔,必须由军医出手并且及时包扎,否则便可能危及性命。
是以两人身上还插着些许箭杆,解甲之时也给杨思添了很多麻烦。
杨思于宫中学过些医术,只不过她不曾接触过真正的刀枪伤,亲自动手给男子敷药更是第一遭。
不过此时她所在意的,并不是这几个男子的身躯,而是他们的性命。
她很清楚,流这么多的血意味着什么,更清楚那几支依旧未曾拔出的箭矢,代表着怎样的凶险。
屏息、凝神,定心……杨思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至于颤抖,在脑海里反复转动一个念头:只把这当作是一桩寻常小事便好,这些人就像是自己之前在宫中救治的那些宫娥一样,不会有什么凶险……不会!那些宫娥不曾死,这些人也必然可以救活,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他们不能死,也不当死!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心中的凄楚,都被她强行忍下,只当是春风拂面。
哪怕十指连心痛不欲生,也强自咬牙忍住,不肯浪费半点伤药在自己手上,只是将这些金疮药小心翼翼洒在四人伤患处。
敷药、包扎……这些她都是做过的。
杨广暴虐成性,不单对大臣如此,对宫人也是一样。
尤其南狩之后喜怒无常,动辄对宫人施刑。
大部分宫人便在酷刑下糊里糊涂丢掉性命,不过总有少数幸运儿,能够得到杨思的救治侥幸得活命。
只不过那些宫人得伤自然不能和徐乐几人所受伤相比,杨思更是第一次在没有宫娥帮衬,没人为自己递上药物或是提供帮手的情形下,为重伤者包扎处置。
药粉精打细算,用完便不再有,就连裹伤的布也极为有限。
杨思自步离身上摸出两口匕首,这是罗敦当日以重金购得送予步离的兵器,固然其不能和李家又或是杨广所赠的精炼匕首相比,可是对步离而言意义非凡,直到最后时刻也不舍得丢出去。
杨思此刻便以匕首为裁刀,将自己身上的衣衫割去一幅又一幅,为几个人包扎。
药物用完又该如何?
包扎的布料用光又该怎样?
这些事情杨思不曾想亦不敢想,她必须强迫自己心无旁骛专注于处理伤口,否则多半要当场崩溃无法视事。
一夜之间国破家亡,从公主变成落难女子,这等大起大落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
何况杨思这么个一直被杨广夫妇视如掌上明珠娇生惯养的公主?
她只能强迫自己专注于一件事,不让自己有太多心思,唯有如此才能勉强支撑。
毕竟眼下自己无人可以倚靠,若是自己垮了,这几个人也活不成。
若是他们死了,自己的性命也就到了尽头。
杨思固然长在深宫妇人之手,与外界接触较少,但总归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自然知道自从船只离岸开始,自己与沈光等人就再没了相见之日。
大隋的万里江山,杨氏的赫赫声威,都和自己没了关系。
要想在世间立足求生,唯一的依靠就是徐乐。
虽说整晚大半时间杨思都处于昏迷之中,不过就码头那一番血战,她已经看明白一切。
世道变了!天子威仪,金枝玉叶的身份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母后口中那个率兽食人礼崩乐坏的时代即将到来,所有放不下身段,或是看不明白时代,依旧以贵人身份自居者,都注定难逃一死。
只有随机应变因势利导,才有可能熬过这个至暗时代。
在这等乱世中,女子的命运更为凄惨,尤其是美丽的女字,往往命运更为不堪。
自己从迷楼逃到了船上,便该努力地活下去,不但要活过这个乱世,还要体面的活着,不至于沦落到前朝那些公主贵女一般下场。
只有把命运和徐乐绑在一处,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杨思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就如同所处的小船一样,只能向前无法退后,否则就会粉身碎骨。
自己的父亲对徐乐算不上好,细算起来两边还是仇家,就算是临终托孤这件事上,父亲依旧对徐乐使用了手段。
哪怕徐乐遵守承诺会一直照顾自己,但是这份感请的裂痕如果不加以弥补,迟早还会出问题,眼下这就是机会。
自己不但要全力救徐乐,还要救他身边所有人,确保每个人都活下来,这样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她心中想着手上不停,在金疮药用尽之前,总算完成了最基本的包扎。
以这几个人的伤势论,这种规模的包扎其实并不保险,只不过就眼下这种环境,这已经是杨思所能做到的极限。
人事已尽,这几人性命能否保住,现在只能听天命。
忽然杨思想起了什么,对徐乐道:“我……去摇橹。”
随后离开船舱,向着船桨所在跑去。
徐乐想要阻止她,却已经没了说话的气力。
之前交战时,乃是强提一口真气勉强支撑,到了现在暂时安定,这口元气散去,周身伤痛一起发作,即便是沈光的金疮药效力非凡,也没了与杨思交谈的精神力气。
杨思在宫里见过宫人摇船,固然看上去辛苦,但总归不算太困难。
在杨思想来,只要肯吃苦就能将事情办成。
哪知上手之后才发现宫中所用小艇和眼下自己要操纵的大船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即便她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船桨还是如同卡死一般,动得格外缓慢。
水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和杨思角力,她越是用力划水,对方就越是想要和她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