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这时才高声道:“此乃男儿血性,望千岁容让。
臣堂堂须眉,既不可屈身辱志投效奸贼,亦不能有负于圣人大恩为天下人笑柄。
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千岁今后好自为之,恕臣不能再为千岁效力!”
最后这几句话,沈光乃是鼓足丹田气大声呼喝而出,声音顺水传出不知多远。
喊完这句话,沈光打了个呼哨,随后一声马嘶传来,他那匹宝马自林中冲出来到身边。
沈光飞身上马,将悬挂的马槊抄在手中,随后一声断喝,单人独骑朝着司马德勘所在方向冲去。
就在他喊出这一声的同时,树下的宇文承基也睁开了眼睛,朝沈光看了一眼,接着又把眼闭上,口内轻声说了一句:“好男儿。”
几个极为心腹的军将追随左右,这几个人离承基最近,看得也最清楚。
赫然发现,承基脸上多出两道泪痕,自家的将主,居然哭了,眼泪居然还是为对手所落!这些军将不明主将心思也不敢问,但是大家自然都能明白承基的意思,是以对于徐乐等人所乘船只权当没看见,没人去阻拦或是朝船上放箭投火把,只游着它载着玉玺顺着水势向下游飘去。
是夜,给使营全军自沈光以降全员斗死无一生还无一归降。
肉飞仙沈光身被九创苦战不休,阵斩司马德勘、宇文承祥,大笑三声自刎而亡。
事后检点战场,骁果军战死者不下千人。
经此一战三军悚然,骁果军从此不以天下第一精锐自矜,沈光忠勇侠烈之名行于天下。
第七百四十九章 肝胆(十四)
沈光为徐乐等人逃脱准备的船只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
若是正常情况,总要有十几个桨手操舟,才能保证船只正常前进。
可是之前沈光为徐乐安排的水手都已经死在宇文承基手里,宇文承基的部曲,又被沈光赶下船,是以船上就只有徐乐这一行人,再没有一个外人在。
倒不是沈光粗心,而是仓促之间不可能再找到一批足以交托性命,保证他们安心听令,不会生出异心的水手船夫,那些给使又一心求死,没一个愿意离开队伍护送公主前往关中。
是以沈光也没有好办法,只好让这条船顺水而行,至于能否到达关中,就不是他所能控制。
好在今晚顺风顺水,借着风力水流,船只还可以行动。
船上的死尸都已经被抛下,可是血腥味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散干净,船舱内血污腥臭味道刺鼻,熏得杨思直欲作呕。
在今晚之前,杨思不曾真的经历过战乱,也不知所谓乱世之苦到底是什么滋味。
哪怕追随父母南狩,也是在千军万马拱卫之下,身边更有无数宫娥侍奉,不曾吃过苦也不曾遭过罪。
价值远在黄金之上的珍贵香料杨思可以随意使用,是以她的宫室内常年香气扑鼻,衣饰自不必说,全都离不开熏香滋润,确保气味芬芳。
似这等血腥味道,今晚她已经闻了许久,可之前终究是在野外空旷处,与船舱这种密闭环境无从比较。
这娇弱得少女,本就不属于这等乱世,对于这种环境又怎么可能轻松接受。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几欲昏倒,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几次张口干呕,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就试图逃走,甚至连眼泪都迅速擦干,并未坐下嚎啕。
相反,从沈光的身影自视线中消失之后,她便开始了忙碌。
手忙脚乱地帮徐乐等人解去甲胄,又脱去里面的丝绸内衬,以及近身衣衫,露出几个人满是伤口的身躯,随后便开始包扎。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不曾与甲胄接触过的杨思,对于如何穿脱战甲全然不知,即便是徐乐勉强开口指点,完成这些动作也不是轻松事。
更别说这个过程本就需要气力以及穿甲人的配合,可是这两样全都不具备。
小六、步离已经昏迷,徐乐、韩约尚有神智,可是也仅能开口提示很难配合卸甲。
杨思只能自己亲历亲为,帮这几个人解除身上的甲胄。
这几人除去步离以外,全都身披重甲,其分量甚为可观。
若是寻常军汉解甲,倒是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杨思之前不曾劳作,连重物都不曾搬运过,又哪里捧得动甲胄?
一声惊呼声中,杨思身形踉跄险些瘫坐在地,本已千疮百孔的铠甲落在甲板上,发出一阵脆响。
杨思那双可以弹奏出天籁之音的纤纤素手,已经满是鲜血。
甲叶在她的手上划过,十根手指以及掌心都被划开了口子。
今晚半夜厮杀,几次死里逃生,乃至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当头,杨思都毫发无损。
眼下暂时安定,她反倒受了伤。
杨思并没有哭,也没有使公主性子不管不顾,只是将手指放入口中用力吸吮了两下,又将手掌在衣裙上胡乱擦抹两把,接下来便拿起沈光所赠伤药来到徐乐等人身边,为几个人包扎伤口。
在搀扶徐乐等人上船之前,沈光随手将几人身上所中的箭拔出大半。
长安游侠出身的沈光对于如何拔箭治伤并不陌生,知道哪些箭可以拔,哪些箭不能动。
这四个人里面,箭伤最重的是徐乐,其次是小六,韩约、步离都没什么要紧。
步离腿上、肩上所受的箭伤既没伤到要害,也没伤到骨头,随手拔下便可。
韩约身上中箭不少,不过大多数都为铠甲遮护,加上韩约及时避开要害,没让箭矢伤到筋络,大多数的箭都能拔下来没有大碍。
徐乐、小六都是为了保护袍泽不顾自身性命,中箭既多,受箭之处也险,有几支箭很是凶险,一旦拔出势必造成大量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