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骑从不知退为何物!”徐乐面色一寒,两目精光四射:“今日之战有死无退!再敢言退者,斩!随我冲!”徐乐手中直刀高举,玄甲精骑鞑靼射手呐喊着,随着徐乐冲向眼前高大坚固的军寨,如同决堤洪流,势不可挡!
第五百一十四章 相逢(十七)
山路上,侯君集面沉似水手按刀柄,怒视着面前军将。他虽然年纪甚轻,但终究也是世家子弟,又出身于将门,身上自有一股武人杀气。自身又有一身好武艺,于晋阳城中号称无敌,此时发作起来,面前十几个军将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颉颃。大队人马已经驻足不前,等待着上官下令。号角声与喊杀声越来越清晰,这支人马与战场已经近在咫尺。如果继续向前,势必与突厥发生冲突。这等事关系重大,没有军令下来,谁又敢擅作主张。
可是这道军令也不是那么好下的!
侯君集怒视众将,语气里既有怒意更有杀机:“某乃全军先锋,此番出阵也是奉裴长史军令而行,恶虎口之事自有我做主张。尔等难道敢违抗军令?”几个军将连忙摇头,其中一人叉手道:“末将不敢。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等不可草率行事,裴长史让咱们观察敌情,却不曾说要和突厥人交战。再说眼下情况不明,我们甚至搞不清楚突厥人在和谁打仗,贸然出兵祸福难料,还望侯将军谨慎些为好。最好是向裴长史讨一道军令来,不管进退都有个主张。”
侯君集心知,这些军将说到底,就是怕了远方军寨上迎风招展的那面青狼旗。当日突厥始毕可汗围攻雁门关,数日之内破雁门郡下三十九城,险些把大业天子本人困死雁门。金狼旗所指之处便是汉家最为精锐的十二卫宿卫亲军也要谨慎应对,虽然各路勤王大军云集加上义成公主出力,始毕可汗最终只能收兵而返,可是那一战下来,谁又不知突厥人的威风?其中执必家的青狼旗也没少破城杀将,挣下好大名声。这些军将并非畏惧厮杀,但是他们的目标始终是长安、洛阳乃至整个天下。既投效唐国公麾下,自然希望他能夺得江山,自己也好混个从龙之功。纵然战死,自家也能换个恩荫回来。如今糊里糊涂和执必家最为精锐的亲兵交战,却又图的什么?不止这些军将,包括裴寂在内又何尝不是这等念头?否则的话何至于一路上踟蹰不前,哪怕刘武周始终未曾回信,依旧不肯下令动武。无非是不想把气力用在马邑,攒足气力准备到长安去厮杀。若是失陷马邑的乃是大郎建成,这些人自然没那么多顾虑,早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李世民虽然也是唐国公爱子,可终究只是次子,继承不了家业。哪怕为人再好,与军将再亲厚,也没法给大家带来荣华富贵。为他效力无话可说,说到拼命,谁都要迟疑几分。更别说现在谁也不知道与突厥兵交战的是不是李二郎,越发没有心气。
不管他们有没有心气,也不管现在和突厥兵交战的是谁,这一仗必须打!
侯君集紧咬牙关,心中发狠。论及出身,自己虽然不能和唐国公相比,但也是世代将门,追溯到鲜卑六镇时,自家也不比李家差多少。只是父亲因罪除爵,家名不振。只能靠自己一身本领,一刀一枪重振家业。可喜者天下将乱,又到了武人得功之时。自幼勤学苦练的武艺,总算有施展之处。只是光靠着一身蛮力武艺,想要得功并非易事。眼前这些军将也有一身勇力本领,可这辈子也摆脱不了赤佬身份。自己要想飞黄腾达,还是得找条捷径。本打算投在大公子门下,靠世子荫庇发迹。不想好死不死恶了温大雅,慢说提携,大公子是否还会容自己跟随左右都在两可。可喜天无绝人之路,大公子这条路走不通,现在又有了一条新路可走。侯君集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胡服窄袖的少女甜美笑脸。乱世中最重豪杰,有志逐鹿天下者,对于能杀善战的勇将不会吝惜恩赏。这恩赏里既包括金银财帛,自然也包括美人。何况自家的家名,也勉强可以配得上李家。若是这条路走通,自己非但能恢复祖宗基业,更进一步开府建牙封侯拜相也非妄想。既然九娘坚信和突厥人厮杀得乃是李世民,自己就按她得意思做就是了。不管对面是谁,也不管能不能救回李世民,只要自己和突厥人浴血厮杀一番,让九娘以及李家认可自己的武艺胆略就算是功德圆满。哪怕所谋不成,能够大败突厥青狼骑的豪杰,唐国公又怎会不加以重用?
自己所求和这些军将没什么不同,只是走的路不一样。是以,这一番冲突也是在所难免。这些军将都是河东六府鹰扬卫中土著,侯君集也不好得罪太过,但是脸上依旧阴沉如水:“出征之时长史有言在先,临阵处置由某一言而决。难道某说得不是军令?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若是事事都要请主将下令,还打得什么仗?”
另一名军将道:“那可是执必家的青狼骑!若是平白惹上这个仇家,坏了国公的大事,咱们都得人头落地!”
“青狼骑又算什么?只要能救回二郎性命,哪怕是阿史那的金狼旗在此,我也一样拔了他!”侯君集说到这里声音陡然一提,运起丹田气把这句话吼出来。哪怕李嫣听不到,日后有人能把这话传到她口中,也足以获得佳人好感。随后他又对众人说道:“如今我们已经摸到突厥人的鼻子底下,指望他们不曾发觉,纯粹是白日做梦!就算现在收兵,突厥人也未必会放过咱们。还不如与他们厮杀一番,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晋阳兵马的厉害!“几个军将默然无语。他们也知道,侯君集的话不无道理。兵马已经到了这里,若是突厥派出斥候,怕是早已经发现自己这支人马。多半是与强敌厮杀正紧,是以分不出手脚来对付自己。侯君集又道:“如今突厥分身无术,我们如果趁机进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必然可以大获全胜。大家都是武人,难道放着现成的战功不要?放着大好的人头不砍?这等事我做不出!再说万一眼下和突厥人交战的就是二郎,见死不救的罪名,我们一样承担不起!”
终归都是武夫,听到战功二字,也确实动心。何况长孙音就在后阵,如果二郎真有个好歹,那位长孙家千金追究起来,裴寂不会有妨碍,自己这帮人的脑袋难免危险。
有人咽了口唾沫,“若是……惹出祸事来?”
侯君集一挺胸膛:“自有某家承担!想要立功的,便随我走这一遭!胆小的也不必请令,径自带兵回去就是。只不过将来千万不要后悔!”说到这里侯君集拔出直刀,大喝一声:“想要立功的随我来!”一马当先向前抢出,其余军将互相看着,沉吟片刻终于齐刷刷拔出刀来,一语不发随着侯君集向前方军寨走去。大队人马再次动起来,手持弓弩的射士迅速超过自家主将冲在最前,随后的兵士则扛着云梯,系着钩索紧随在后。到底是朝廷经制之师,又将大业天子积存武备尽数夺取,论起身家来确实不是徐家闾的人马所能比。行军之时这些攻城器械都带在身边,不像玄甲骑一般要靠血肉之躯去硬撼军寨。恶虎口七寨之中,执必思力所处军寨为山峰最高处,可以俯瞰两侧,另有两寨防范马邑,其余四寨皆建于面向晋阳一侧的山路险要,以防晋阳兵马潜越。按照王仁恭估算,凭借地势加上军寨坚固,在此只需驻扎千把人马,抵挡晋阳几万精兵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这些河东军将之所以怯战,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凭借自己这点人马就算是铁心攻寨,又能否打得下来?
可是直到众人进入弓箭射程之内,头顶也不曾有箭簇落下。再看寨墙上连人都不见一个,心里都有些嘀咕。
一名军将拉住侯君集胳膊小声道:“侯将军,这里会不会有诈?”
侯君集把眼一瞪:“眼下说这些还有何用?管他有什么,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们都等在这,我第一个上去,有什么埋伏尽管冲我来!”说话间侯君集用力甩开这名军将的手,朝着寨墙之下飞奔而去,片刻之后已经来到寨墙之下,解下腰间爬城飞钩朝着寨墙上方用力一甩,铁钩紧紧抓住墙头。侯君集用力拽动两下,随后身形如猿猴一般,向着寨墙顶端飞速攀爬。身为将门子弟,又是自幼当作斗将栽培,自然少不了几样绝技护身。但若是寨中当真藏有伏兵,侯君集孤身一人本领再强也难免一死。所有军将以及河东兵马全都停住脚步屏息凝神,紧盯着侯君集不放。若是主将被杀,这些人是进是退便还得再斟酌一番。如果突厥人防卫当真松懈至此,身为军汉也不会放着到嘴的肉不吃,不管将来后果如何,眼下且打了再说!
第五百一十五章 相逢(十八)
“嗖!”
一声利箭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狼牙箭贴着执必思力的面颊飞过,所幸未曾造成损伤。
其身旁两名亲兵一个高举旁牌,另一个拉着执必思力向后退去,却被执必思力用力一推,站立不稳摔了个趔趄。
“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倒要看看徐乐有没有本事射中我!”执必思力恶狠狠地说道,表情狰狞。亲兵见他这般模样,也不敢再行拖拽,只好守在他身旁凝神戒备。执必思力此时已经从寨墙退入望楼,这处望楼可以俯瞰寨下全貌,在此坐镇足以保证掌握战场,不至于耽搁指挥。执必家的亲兵分别站在寨墙和望楼上,利用箭雨阻碍徐乐一行的步伐,让他们始终无法靠近寨墙。
望着寨下兵马,执必思力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露出一丝残忍笑容。来吧,尽管来攻吧!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少血可以流,用多少人命可以攻上寨墙。
他看得出来,徐乐很爱惜部下性命,并没有盲目开始绳攀蚁附,以至于寨墙上不少器械都没了用武之地。不过这也没关系,光是箭矢就足够了。厮杀半日玄甲骑大多疲乏,行动远不如之前便捷。不管他们再怎么英勇,人力也有其极限所在,现在差不多就是到了极限。自己今日这番布置,总算没有白费力气。都说汉人奸狡善于用计,且让你也看看我突厥人用谋本领!自己这计策,一如叠纸吸水,等到了自己面前时,这水就变成了水珠,又能有什么妨害?恶虎口几处军寨的设置,本就是为了以少量兵力抵抗、迟滞敌人大队人马。自己立足的军寨最为险峻,就算是以大军来攻,自信也能守卫三天五日。何况如今徐乐手上就是这不到百人的疲敝之兵,就算都死光,也休想杀到自己面前。不说其他,光是弓箭互射徐乐一方就吃亏不小。梁亥特部落的射士大多因疲累或是受伤不能开弓,虽然又有其他射士加入,可是论起技艺却远不及梁亥特的神射手以及突厥射士高明。突厥兵人数既多又有地利,这时尽情抛射箭雨,饶是玄甲骑再如何英勇,也被压得抬不起头。大多数时候只能挨打,抽冷子还击射杀几个突厥兵士,却总归逆转不了大局。方才这一箭,就是徐乐射过来的。以他能射死阿塔的射术,对执必思力来说也是个巨大威胁。可是现在不比之前,徐乐再怎么了得也总归不是刀枪不入。己方箭如雨发,他想要安心瞄准都难,又怎么可能射中自己?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被对方射死,那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老天要自己死,抗争也是无用。执必思力相信,老天这次会站在自己这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汉家书籍里有不少有用的东西,比如这句话。徐乐的玄甲骑连克两寨本已气衰力竭,攻打自己的军寨全靠一口血气。如今攻寨不克,士气自然难以维持。等到这口气散去,便是玄甲骑兵马崩溃,徐乐授首之时。这等时刻执必思力自然不会再变更位置,突厥兵马最重勇士,自己身为主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因为区区一支冷箭就换地方,怕不是要被部下耻笑。这番不惜血本的拼杀,固然是为了突厥铲除后患,也是为自己复仇雪耻,容不得半点瑕疵!执必思力的眼睛紧盯着下方徐乐所在,狞笑道:“徐乐,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上来,为你的罗敦阿爷复仇,像杀王仁恭一般杀了我。若是不能,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亲族部下一个个死在我的手里!“寨墙之下,徐乐的双眼也紧盯着执必思力所在望楼,思忖着用什么办法能够杀掉这个罪魁。眼下玄甲骑的兵马大部分已经不复平日勇力,自己再怎么鼓舞士气也是枉然,指望众人合力破寨已无可能,想要冲破突厥人阻挠,一举杀出恶虎口只剩一个办法:杀死执必思力!只要他一死,突厥兵马必然混乱,自己这些人就有了机会。方才一箭未能奏功,徐乐心中并未绝望。早在放箭之前他就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敌人乱箭如雨,这等情况下再好的射手都没法做到平心静气的瞄准,再加上山风呼啸望楼遮护,一箭不能命中也是情理中事。大不了再找机会,或是另寻其他办法就是。此时的情形再难,也难不过南商关搏杀王仁恭。连那等关口都闯过来了,又怎会在意这小小的恶虎口?再说乱世之中本来就没有太平日子,要想活得像个人,只能一路过关斩将。李家想要逐鹿天下,自己为其冲锋陷阵日后要过的难关不知道多少,若是面对这小小的军寨就灰心丧气,又有什么出息?眼前的险阻在徐乐看来,和之前的层层险关一样,都是磨刀石而已。只有这么一块块磨下来,才能磨出一支战无不胜的无敌劲旅。宝刀锋刃人人喜爱,这磨刀的痛苦就得承受,天下又哪有只享福不受苦的事?自己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减少伤亡,不让这些部下无谓折损,却无法保证毫发无伤。撑不过去的,只能怪自己命数差,终究遇到这等世道,大家都要自己挣命,谁也不例外!
“宋大!刘五也折了!咱们弟兄不剩几个了!”宋宝身旁,他的伴当杜七带着哭腔大声嘶吼着。宋宝对身边这些伴当的情况很是清楚,虽然大家一起做些没本钱的生意,投入玄甲骑后也曾出生入死,但是杜七与刘五交情极为寡淡,不会因为他的死大哭大闹。如今这般哭号,只是因为杜七害怕了。生怕下一个死的就轮到自己。毕竟自从遇到李世民,众人想的都是到晋阳去过好日子,却不曾想在恶虎口却遇到了过不去的鬼门关。
害怕的何止是杜七?自己又何尝不怕?自从被徐乐呵斥,宋宝就始终紧闭着嘴没敢再言语。平日里徐乐算是平易近人,可是临阵之时,他却是个冷酷的统帅,不会讲情面。宋宝相信,若是自己犯了军法,徐乐绝对会砍下自己的人头。就算他不动手,他身后那个小狼女也会一匕首结果了自己性命。不敢说话不敢喊叫不代表他不害怕,事实上他比杜七怕的更厉害。边地侠少重义气轻生死,这些话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至少对宋宝来说,他做侠少的目的只是为了活下去,再有就是可以不受辛苦也能吃饱喝足,有钱使也有面子,并不曾想过为谁效死。早在军寨上乱箭齐发时,他便想要逃跑。寻个什么借口,躲到后面,哪怕喘口气也好。可惜李世民这个世家公子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疯病,家将死光也不在意,还是跟在徐乐身边冲锋。自己没有保护贵人的由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向后面跑。再说现在就算想退,也退不回去了。狭窄的山道已经被徐家闾的人堵塞严实。梁亥特部落以及河东兵马组成的射士站在后列,再后面就是徐家闾百姓以及梁亥特子民。这些人密密麻麻挤满山道,让玄甲骑只能前冲无法后退。毕竟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小亲人,谁要是后退一步,自己都会觉得没脸见人。就算是如宋宝这种不在意颜面的,想退也无路可走。人已经把路堵死,怎么也退不到后面去,只能咬牙硬挺着前进。前方是死路,身后又没有退路,宋宝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绝望。他甚至想过一刀砍死徐乐,向突厥人请降,求执必思力给自己一条活路,但是随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就算自己能行刺成功,身旁左右都是玄甲骑的人,下一刻就是个乱刀分尸的结果。再说突厥人素来不讲道理,到时候到底是受降,还是把自己也砍了,就全看突厥人高兴。
上赶着送死的事不能做,可是不做活路又在哪?
眼看跟随自己而来的伴当如今剩下不足半数,一路转战至此的玄甲精骑阵亡者已经不下二十人,宋宝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全完了!
看来这一关是过不去了。没想到一路闯过无数绝地,最终却栽在这恶虎口。宋宝只觉得周身的气力已经被抽空,四肢酸软无力,提不动盾牌,也迈不动脚步。既然注定要死,自己又何必费力拼杀,就让突厥人的箭把自己射死就是了。早死早安生,也不用再受这些活罪!他举起了手中的旁牌,想要把它甩出去,不是为了伤人,只是为了寻死。可就在他即将甩出旁牌的刹那,却听远方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金鼓之声,随后杜七高喊道:“宋大快看!冒烟了!突厥人身后冒……”
杜七说到这里便没有说下去,一支冷箭正中杜七的面门,杜七一声不吭便倒了下去。
想寻死的宋宝还活着,想求活路的杜七却已经死了。宋宝却没在意这个伴当的死活,只是盯着那滚滚黑烟愣了片刻,随后猛地举旁牌遮住头面,右手疯狂舞动直刀护体拨打雕翎,不要命地向李世民所在冲去。口内大叫道:“李家郎君小心,我来助你!”
有救了!肯定是河东的援兵来了!得让李世民记住自己,记住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
第五百一十六章 相逢(十九)
鼓号大作杀声震天。之前还对攻打突厥人存有疑虑的河东兵马,此时却已经发了兴,不用侯君集催促,便呐喊着向山顶军寨冲去。侯君集脸上、身上满是鲜血,望之既威风又有几分狰狞。他咧着嘴朝身后几个军将一呲牙:“怎样?某家的话没错吧?这青狼骑也不过如此,待某擒了对方带兵主将,也好让突厥人知道知道我们河东六府鹰扬的手段!“众军将这当口没人敢出口反驳或是阻挠。一方面侯君集武艺确实不凡,不管是攀爬绳索的迅捷,还是临阵厮杀的勇力武艺,都足以震慑这些军将。毕竟军中以力为尊,侯君集手段高明,这些人自然不敢再有冒犯。另一方面此番进兵,河东兵马着实捡了个大便宜,现在就算这些军将想要收兵,麾下儿郎也未必答应。执必思力今日布阵旨在破出这一支人马拼死徐乐和他的玄甲骑,并未考虑晋阳方面可能有兵马来犯。在他看来尉迟恭坐镇平阳,足以震慑晋阳兵马,就算是有人想要自山路潜越偷袭,平阳兵马也足以抵挡,至不济也能通报消息。再说突厥兵攻强守弱,己方兵马总共也只有千人,若是两侧同时防范,难免顾此失彼,还不如集中兵力于一线。因此徐乐等人所面对的乃是执必家精锐儿郎,拔寨破阵必要浴血厮杀,每进一步都要付出血肉乃至生命代价。相反,侯君集这一路接连夺取四处军寨,面对的守兵加起来都不足一百人。而且这些士兵也要随时预备征调,并未对晋阳一侧加以防范,就连斥候都没有派出。侯君集以少量精兵一路突进,从容攻下两处军寨。直到第四处军寨时才稍有抵抗,可是守寨军将之前全无戒备,仓促应战毫无章法,被侯君集当先登云梯一路冲上,挥刀斩了首级,整个军寨很快也落入李家兵将之手。
仗打得顺遂,兵士胆气便越发足壮,更重要的是这些军寨里还圈着大批草原良驹,让河东兵马人人心中欢喜。执必思力今日打定心思和徐乐拖延时间,严令部下只守不攻不得浪战,所有骑兵下马列阵,效法汉家兵将守寨手段交战。兵士的坐骑皆圈在身后几处军寨里,如今军寨失落,这些马自然就成了河东兵马的战利品。青狼骑为执必家心腹亲兵,执必思力所带一部更是青狼骑中精锐,所乘骑的脚力无一不是草原良驹。纵然晋阳财大气粗,想要备办这么多战马也非易事。何况突厥与中原贸易时,向来只售劣马不卖良驹,这种上好的战马往往有钱也买不到。军汉所好者无非良马宝刀,一下子得了大批战马的河东兵马各个精神抖擞,便是擂鼓的兵士都比平日更为卖力。侯君集望着这些兵马,嘴角翘起,心内暗自得意。半日之内连夺突厥青狼骑把守的四处险要军寨,放眼晋阳也是第一等名将手段。得了这许多良马,就更是大功一件。这次回城缴令,看看温大雅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摆那副该死的文人面孔。侯君集的目光落向前方军寨寨墙上飘扬的青狼旗。这些战马所值虽多,却不曾放在他的心里。终究是世家将门出身,看不上这些身外物。今日的目标乃是这面执必家的大旗,把这面旗拿回晋阳,既能在李家九娘面前扬名露脸,也能让晋阳那些世家子看看,到底谁才是唐国公手下第一斗将。这最后一处军寨肯定要经过一番苦战才能拿下,不过如今军心可用,突厥人又不善于守城,这一战注定有胜无败。侯君集现在只担心一点,对方不知是哪路人马,也不知本领如何。这军寨和军旗自己要定了,绝不能让对方抢先!执必思力的军寨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侯君集的突然出现,让这些突厥兵顿时乱了手脚。大家的脚力都在下方军寨里圈着,这处军寨里加起来也不过是十几匹马,预备着出现意外时执必思力以及亲随护卫所用。这些青狼骑都是马上健儿,步战的本领要减弱三成。何况山下兵马一路势如破竹,必是河东六府精华所在。与这样的精锐步战胜算渺茫,想要反攻夺寨多半不能。饶是青狼骑再如何骁勇,腹背受敌终是难以抵挡。
几个军将围在执必思力身边叫道:“少王,此地不能久留,请少王速速突围!”
“混账!本王就在此,哪也不去!”执必思力阴沉着脸,朝众人喝骂道:“执必家儿郎的骨气到哪去了?区区一队河东兵马,就把你们吓成这副模样,简直让青狼旗蒙羞!这军寨易守难攻,就算汉人两面夹击又能怎样!给我挡住他们!只要守个两三日,我们的援兵就能赶到,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别围着我,快去守寨!快去!”
说话间执必思力抽出那口百炼宝刀,二目血红粗喘如牛,模样像极了走投无路的疯狗。既是可笑,又有些吓人。不该如此的!自己已经处处谋算妥当,这一番的布置可称无懈可击,徐乐和他的部下明明已经陷入死地,为何还会有反复?到底是哪出了问题?还是我这辈子注定是徐乐手下败将?
不!我不甘心!执必思力的牙齿咬得咯嘣作响,脸上肌肉抽搐着,手中刀来回摆动。在他眼中,跪在面前的部下面孔全都变成了徐乐,都在朝自己冷笑。让他恨不得成排砍过去,把这些人悉数杀光才称心如意。这次出兵本就是自己一意孤行,便是叔叔执必落落也不认可。如今不光是损兵折将,就连射雕手阿塔都阵亡了。若是杀掉徐乐全歼玄甲骑,自然还有个交待。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败回去,自己又该怎么向父亲、叔父以及草原众位部落头人交待?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越发成了笑柄!今日要么杀了徐乐,要么就死在这里。就这么狼狈而逃,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他手中直刀在军将头顶上掠过,怒骂道:“还愣在这干什么?回去!指挥你们的儿郎守卫军寨!我数到十,还留在这的一律军法从事。一!”
他刚喊了第一声,却听前方寨墙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徐乐杀进来了!”从开战到现在,徐乐一直冲锋在前,战将夺旗的事已经不记得做了几次。玄甲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破阵,固然是连番交战之下已经成长为天下有数精兵又奋起哀兵之志,与徐乐这位超等斗将带头冲杀也脱不了关系。
可是徐乐并未像部下那般感到疲劳,反倒觉得自己的气力与精神前所未有之好。越是厮杀越是兴奋,恨不得能够不停的交战才符合自己心意。阿爷当年也曾说过,自己的武艺、反应都已经不逊于一等斗将,若是单打独斗天下间能和自己颉颃的人已经不多,所欠缺的便是火候。这份火候不光是指经验阅历临敌反应,也是指这种百战不疲越战越勇的“精、气、神”。毕竟沙场上主要是乱战,单打无敌算不上本领,要能在兵山将海里厮杀经日依旧精神不怠,才能算是成功。
这些东西光靠在家关门苦练也练不出来,必须到战阵上锻炼。历经多次苦战而不死,自然而然便能练就这份本事。之前自己苦战执必部,又病斩王仁恭,情形固然险到极处,对自身而言却并非毫无助益。正是这一场场把人逼到绝境的苦战,成功让自己提前打熬出来,越过阿爷说得那些关口,一跃跨入真正一等斗将行列之中。阿爷花费无数心血栽培自己,一如名匠铸剑,之前虽然锋利但还只是剑胚,如今才算是大功告成,可以饱饮天下奸贼恶徒之血,以膏锋刃。且从执必思力开始吧!宋宝冲向李世民时,徐乐已经有所行动。他也不管来的是不是河东兵,反正突厥兵一阵大乱箭雨变得稀疏,这便是机会。蓄势已久的徐乐刹那间化作离弦之箭,几个起落间已经冲到寨墙之下,不等寨墙上的突厥兵丢下灰瓶,已将直刀还鞘,把钩锁甩到墙上。韩小六见此情形急道:“放箭!快放箭保护乐郎君!”不顾自己手上重伤,强咬牙关挽弓如月,将三支箭连珠般射向城头。梁亥特部射士以及河东六府兵马也纷纷向城头放箭掩护,几个士兵刚刚举起石头不等扔下去,咽喉便已经被利箭贯穿,死尸从城头跌落。也就在这一时三刻之间,徐乐竟然已经爬了一半有余。若是侯君集在此,只怕要惊得目瞪口呆,询问徐乐这到底如何做到。两名突厥兵提着刀过来要砍抓钩,可是徐乐这时双足在寨墙上用力一蹬,人如同钟摆般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