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风道骨的老者站在西山山顶,远眺着那雄伟壮丽宫城,建安宫渐渐被朝阳笼罩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天亮了。
西山普光寺传来磬磬晨钟之声,僧人们陆续入殿做早课,山谷回荡着僧人们念诵佛经之声。
一名二十出头的俏丽女子,收起那颗蹲守了一夜才摘到的不知名药草,询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山风卷起老者的道袍,雪白的道袍在山顶猎猎作响,老者平静无波的声音随风回荡——
“进宫。”
第38章 春雨
魏云卿在显阳殿的院子里种了花, 春宜茶、夏宜莲、秋宜菊、冬宜梅,亲自浇灌,精心侍候,把这里布置的愈发像她在宫外的家。
萧昱知她性喜花, 也给她移植来数不尽的奇花异草, 最让魏云卿惊喜的是竟还有两株沙门梅。
据说当年庐江之乱时,叛军欲假道西山背袭皇城, 西山普光寺的僧人拼死抵抗叛军, 死伤无数, 鲜血染红了半池龙泉。
那龙泉边遍植的梅花本是嫣粉之色,至那年腊月开花时, 花瓣上竟然遍布了大小不一的红点,状如血滴, 天子听闻后,赐名沙门梅,之后便成了普光寺一处盛景。
未入宫前, 她也曾慕名前去普光寺观赏, 那时还欲求一枝而不可得,如今这梅花, 竟种到了她的宫里。
普光寺是皇家寺院,果然还是天家的面子大。
午间的时候, 天色阴沉了几分,怕是要下雨。
容贞不知在哪找来几根竹子,在廊下和几个小宫女扎风筝玩儿。
等到微风和煦的日子, 就去华林园里放风筝。
魏云卿坐在窗栏下, 宫人用蔻丹给她染着指甲。
院中的蔻丹花开了,她吩咐宫人采了一些, 捣成花汁混以明矾,然后将棉絮上浸透花汁,均匀铺在指甲上,便可上色了。
民间爱美女子染甲,多是在临睡前,将碎花瓣铺在指甲上,然后用豆叶将碎花包在手指上过夜,第二日既可得嫣红的指甲,也不会耽误白日里织布劳作。
只是这样包指甲,可能会造成花汁在夜里外溢,将整根手指都给染红。
故而在世家中,若哪家贵女染指甲的时候,让指甲之外的皮肤被沾染上红色,是会被视作不尊贵不端庄的失身份行为,是会被贵女轻视的。
因为世家的贵人们有的是清闲时间,无需担忧包上手指无法劳作,耽误了生计。故而不需要利用晚上睡觉的时间包指甲,而是在白日里由下人侍候着,一层一层慢慢均匀染红,这样就不会沾染到皮肤上分毫。
萧昱过来显阳殿的时候,宫人已经给魏云卿染了四五遍了,指甲上已经透出淡淡的嫣红,那花汁染的层数越多,指甲的颜色便愈深。
萧昱见状,很是好奇,他也是第一次见女子染甲,观摩了一阵后,便自觉已经掌握了关窍,自告奋勇的要帮魏云卿染指甲。
魏云卿“扑哧”笑出了声。
“怎么,怕我给你染不好?”
魏云卿摇摇头,笑道:“这可是一件极费功夫的事情,陛下有这个耐心吗?”
“对你,我一贯极有耐心。”萧昱嘴角噙笑,轻挽袖口,跃跃欲试。
他执起她的手,女子手如柔荑,指若削葱,饱满的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正透着嫣红的娇媚。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雨。
殿中光线变得昏暗,徐令光端来一盏灯为帝后照亮。
灯下,萧昱用竹镊子夹起一点儿浸透了花汁的棉絮,小心翼翼给她铺在指甲上,不想棉絮上花汁过多,果然就流到了手指上。
魏云卿手指不得动弹,只能由萧昱给她及时擦去多余的花汁,幸而在手指上停留的时间短,没有在皮肤上染上痕迹。
如是这般涂了几片指甲,萧昱额头也不由冒出了冷汗,染指甲这活儿看着是简单,可做起来还真是极极考验人,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我太笨拙了。”萧昱自嘲笑道:“没有宫人给你染的好。”
魏云卿含笑鼓励他道:“陛下第一次就能给我涂的这么好,已经很了不起了。”
徐令光在一旁提醒道:“陛下还是让奴婢来给皇后染吧,这颜色若是染出去了,可是会被世家耻笑的。”
萧昱蹙眉,“这是怎么说?”
“因为蔻丹上色需要在指甲上停留足够多的时间,只有那些需要下地劳作,做苦力的女子,为了不耽误做活儿的时间,才会在夜里把花汁包在手上过夜上色,染红整个手指,皇后身份尊贵,怎么能和那些贱民一般呢?”
萧昱神色一滞。
世家清贵,不碰“俗务”。
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注1】
然而民以食为天,士大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没有人真正从事过劳动耕作。
他们依靠百姓缴纳的税赋,朝廷的俸禄养活,靠着百姓辛苦劳作种地产出的粮食饱腹,又怎可视其劳动为“贱”?
想到这里,萧昱继续给魏云卿染着指甲,边染边道:“我们不理会他们那套贵贱标准,就照自己的来,只是若染丑了,你可别哭。”
“陛下给我染成什么样我都喜欢。”魏云卿扬眉笑道:“就算染到手指上,那也是陛下亲手给我染的,若是她们的夫君给她们染,还未必有陛下染的好。”
即便染过界,那也是天子宠爱的痕迹,谁敢嘲笑?她们怕是羡慕还来不及。
萧昱一笑,边浸着丝绵边道:“刚跟太师议政时,太师跟我说,齐州世子请了一位游方仙道来建安,太师欲请其在建安开一场清谈会,布道讲经。”
“若是我父亲还在世,定然会喜欢。”魏云卿欣然笑道:“可惜谈玄论道非我所长,若能有幸旁听,了悟几分道家真意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