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曳不害怕死。
死亡,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甚至对他而言,死亡是解脱,更是恩赐。
云曳无数次想过去找他,可他不敢。
他害怕自己赎罪赎得还不够,等下去了,陆燃灰还是不肯原谅自己,不肯见自己,该怎么办?
云曳不敢死,于是只能自我厌弃地活着,想用自己的余生偿还罪孽。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赎罪。
陆燃灰和自己纠缠的那段时间,既没有要过钱,也没有要过权。
他只想要一颗真心。
所以云曳对陆母好,想方设法来弥补自己的亏欠。同时,他以陆燃灰的名义做了无数慈善事业。
但就算做再多的善事,换来再多虚名,这也不是陆燃灰想要的。
云曳熟练地咽下喉间泛起的腥甜气,忍受着胃部再次痉挛的剧痛,脸上带笑,眼神却像是在哭。
更何况……他已经不在了。
也许是陆母冥冥中的若有所感,才问出了最后那个问题。
自打那天之后,她的身体就迅速衰败下来。
不过她前半生过得太苦,底子早就亏空垮了。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活到现在,对陆母来说,已经是个奇迹。
云曳当然想尽一切办法去挽留,但自然衰老的规律并不是可以违背的。
最后的时光,陆母躺在病床上,仪器滴滴滴地响作一团。
云曳面色苍白,眼神却惊惧慌乱,拼命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
他掌控云氏多年,尽管平时的气场再怎么像陆燃灰,在这种紧要关头,掌权者的威压骤然爆发,把在场的医生护士都吓得像小鸡仔。
陆母望着这一切,像是终于积攒起了一点力气,声音微弱地开口。
病房里明明是一片混乱,云曳却硬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疾步走到陆母床边,半跪下来。
陆母温和地看着他,好半晌,用尽全力伸出手,摸了摸云曳的鬓发。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十年下来,她早就把云曳当成了自己半个儿子。
陆母插着鼻管,费力开口:“我……先去找燃灰啦。”
云曳拉住她的手,瞳孔轻微地发着抖,语无伦次:“您还年轻呢,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我还能再想想办法……”
陆母笑笑,费力地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
她用几不可闻的气音道:“好好活着,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
“他肯定也……也一样……”
云曳骤然一僵。
好半晌,他攥紧了陆母的手指,攥得很紧,哽着喉咙问:“……真的吗?”
像是那个童话里擦亮火柴许下愿望的小孩,生怕自己听到的,只是一触就碎的海市蜃楼。
陆母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微微眨眼。
云曳呆呆地看着她,猝不及防滚下两颗眼泪。
自打十年前开始,云曳就只哭过一次。
第一次哭,是在很多年前,那个抱着骨灰盒的午后。
这是他第二次哭。
先是噼里啪啦往下掉眼泪,紧接着,慢慢演变成崩溃的嚎啕。
像是要把这十年的份儿都给痛痛快快地哭够,向来稳重的云氏总裁趴在床边,嘴里的声音是像个孩子失去了最心爱的东西以后,天塌一般的嚎啕大哭。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陆母很想帮他擦擦眼泪,却没了力气,只能吃力地用口型道:“傻孩子。”
然后带着笑,慢慢闭上了眼。
陆母的葬礼结束,云曳带着她的遗物,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陆母的遗物很简单,绝大部分其实都是陆燃灰的。
现在兜兜转转,又全都回到了云曳手里。
除此之外,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只有几张模糊的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