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知玉忽而与她一笑,招招手,“青娥,是你啊,你怎么了?怎么要人搀着?”
那老管事见状站出来道:“二小姐,青娥姑娘适才给太太青娥,忽感身体不适,正要回房歇息。”
也不知道冯知玉是没听清,还是压根不在意, “青娥,你来得正好,昨日你教我裁的那肚兜我缝起来了,穿是能穿,就是哪看哪怪,你能不能进来帮我瞧瞧?”
老管事忙道:“二小姐,姑娘身子不爽,若不是要紧事,还是等明日再问吧。”
冯知玉瞧他一眼,迳直往门里走,“我的事就不是要紧事?也不是叫来帮我做什么重活,怎么几句话还不让人说了?”
直来直往,倒是她的作风。
因着是被冯知玉叫去,老管事心道这二人无甚交情,只是素日寒暄而已,便放松了警惕,只道自己在院里候着。
青娥连忙跟随冯知玉进到里屋。冯知玉将益哥儿交给婆子,留青娥在内室,关上了房门。
她哪有什么肚兜给她看,转身只递给青娥张拭泪的帕子,“要说什么你就说吧,这是我寝屋,他进不来。”
第55章
青娥双腿一软, 跌到地上,冯知玉连忙去扶,却被青娥抓住两臂, 双眸湿润却紧迫地盯着她。
“二小姐, 二小姐我要离开这里, 求你让我再见茹茹一面,让我出府去吧。”
冯知玉缓缓收拢眉心, “你要离开?”她已然察觉古怪, “谁不让你见茹茹?你把话说清楚,冯德禄还在外面等着,你只有一字一句把话说清楚, 我才知道你想要什么。”
青娥回首往外看, 深吸两口气, 与冯知玉道:“老爷将我送去秦家, 我不能去…我可以离开这里可我不能去秦府, 二小姐,请你帮帮我。我哥哥就在城里客栈, 你只要替我将那管事支开, 只要一刻钟,我远远看一眼茹茹, 自己就会走。”
冯知玉扶她的手一顿,钱塘那桩案子她听过,清楚李青娥和秦孝麟的瓜葛,“老爷为何送你去秦家?”
青娥只是看秦孝麟在冯老爷书房外, 因此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被送去秦府, 眼神稍显躲闪,道:“老爷要赶我出府, 二小姐,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哥哥就在城里客栈,你能不能送我去见他?”
冯知玉一早清楚李青娥的来历,却不想她这么快被拆穿,思忖片刻,佯装不解问:“你为何不求我帮你留下,而要我帮你出府?这要是俊成回来,我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我…”青娥才刚刚放下的心又被紧攥起来,指甲尖抠到肉里去,“我留不下来。”
她没什么好隐藏的,事到如今,都是她亲手种下的果,她总爱拿当初冯俊成说给她的故事欺哄自己,什么龙女韩湘子,即便她学龙女成全爱人,也没有龙女伟大,更各路神仙来拆散他们两个。
拆散他们的,从来是她自己。
莫说官宦人家,就是寻常百姓家里,也看不上那下九流行当里的人,而青娥压根不在下九流里,她还尚不入流,。
“我是个骗子。二小姐,五年前我之所以离开江宁,就是因为我骗了少爷,我拿走了他的银子,而今又回来贪图他的感情。”
青娥这话招骂,说出来便做足了准备,拿眼将冯知玉望着,却见冯知玉在塌上落座,轻叹了叹,平淡如水。
“五年前你走过一次,这次还是一样要走?那又有什么不同,虽说像是马后炮,可我还是要发这句牢骚,你要早有这觉悟,就不该反反覆覆给他希望。”
青娥惊诧抬首,见冯知玉脸上全然没有半点错愕,哪里像刚刚知情。
冯知玉又叹口气,却是在叹自己不切实际,她和冯俊成一样,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李青娥则俨然相反,不过她不是不作为,而是做不到。她的能力和处境,只给了她向下作为的勇气,她可以不择手段骗取钱财谋生,却不可以不择手段高攀一段感情。
她的高攀会将冯俊成拉下高台,浑身滚满泥淖。
她知道人活在世俗里,便在乎世俗的看法,他敢于顽抗,只是因为世俗从未伤害他,他从未真正经历过世俗的打压。
青娥没能如愿再见茹茹一面,好在她昨夜里早有预感,和熟睡的茹茹道过别,四岁小孩不记事,即便花将军能伴她到十几岁,她也记不起四岁前的苦,只做她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冯知玉替青娥做了安排,让她下晌听着门外动静,冯德禄一旦走开,就从院里出去,抄凤来阁通南边角门的小道出府,她叫人在那接应。
出嫁女儿带回家的仆役已算不得冯家人,只供冯知玉一个人支使,冯家仆役也不会对他们指手画脚,因此冯知玉愿意相帮,对青娥来说一只脚已经安然踏过了鬼门关。
青娥什么也没带走,只带走茹茹一方小汗巾,里头裹着从她脖子上解下来的那块玉。
她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跟随冯知玉身边仆役出府,坐进马车里,竟见冯知玉与她同行,想来动用马车也要个由头,这才与她同行。
可那车却不是往客栈去的,青娥大惊失色,她不想恶意揣测,可眼下也只能做最坏打算。莫不是冯知玉转脸将她求助一事告诉了冯老爷,二人合力演这一出,把她送到秦孝麟手上?
她手撑着轿厢,神色紧张,就像是随时做好了准备跳车,“二小姐,我们这是要上哪儿去?不去客栈吗?”
冯知玉原在闭目养神,这会缓缓瞧向她,“当然不能去客栈,我就这么放了你走,还如何对俊成交差?你要有话就等见到他亲口说吧,不要不告而别,即便你要走,也该告诉他原因。”
青娥简直要笑出来了,挤一挤却挤出颗眼泪,“我是被赶出来的,与其让我和他道别,不如现在回去叫冯老爷藏好一百两银子,等他回来,说我卷着钱和外头的男人跑了。”
“倒也是个法子,就是次了些。”
冯知玉说得不嗔不喜,像句风凉话,却说到青娥心上,惹她神游天外,久久未能回神。她留不得,又不能不告而别,难道要和他当面一刀两断?
车架行驶上山,显然慢了下来,青娥掀帘见草木葱郁,这是进了大山。不知道这是哪里,便问冯知玉,冯知玉却道这是万宁山,山顶上有间万宁寺,也就是柳若嵋“皈依”的那座和尚庙。
“怎的来了万宁寺……”
冯知玉从马车上下来,“我总要有个由头出府,否则老爷还不立马怀疑到我头上。”她让开去,给青娥腾个地方,“你是自己趁机跑出来的,和我可没有关系。”
青娥迟疑行下车架,冯知玉让随行的丫鬟先行上山打点,过了会儿,下来两个小沙弥,领青娥到后山歇息,冯知玉也按照原定行程去望柳若嵋。
她见完了人,又到青娥那儿去看看,推门进去格局一览无余,青娥坐在床沿上,心里头天人交战,想就此跑了,又知道自己不该不告而别。
倒是青娥先开了口,“你去见柳小姐了?”
冯知玉颔首。
“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