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几乎没怎么吃,只是替茹茹吃掉了一张包子皮。
见她磨磨蹭蹭小口小口啃包子馅,也不催促,等施妈妈说时候差不多,该去给董夫人请安了,这才慢腾腾动身,牵着茹茹小手往门外去。
董夫人起得早,已用过早饭在花厅里等女眷请安,例行公事那么说了两句,她圈着怀里的茹茹,朝东厢点点下巴,也有些费解似的对青娥道:“老爷今早和我说,等你请了安,叫你独自上书房去,该是快去顺天府了,对你有些吩咐。”
“我明白。”
青娥颔首,与董夫人见礼要往东厢去,临走茹茹也要跟去,董夫人晃晃她,笑意吟吟的,“茹茹跟我在这儿等,今天头发是谁给你梳的?是施妈妈还是红燕呐?”
“是施妈妈和青娥给我梳的。”
“茹茹头发长得真快真好,以后奶奶也给你梳头好不好?”
青娥见茹茹和董夫人说起话,不再坚持,就此退出去,沿游廊往东厢走。
说来也奇,今日书房外只候了一位老管事,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仆役。青娥心知门里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也只得推门走进去。
“青娥给老爷请安。”
冯老爷早就在桌旁候着,两手支在桌上,像是个死守阵地的老将军。青娥话音甫落,冯老爷便往桌上砸了一沓案卷,砸得用力,纸张从桌沿滑出去,天女散花似的撒了一地。
“你到我们家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青娥蹲下去捡,只希望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睁眼瞎,一个字看不懂才好,这样她就可以装傻充愣,佯装看不懂那每一张都是她被衙门记录在册的案底。
冯老爷按捺了一天一夜的怒火,此刻眼底都是烧了红的。
青娥也不知是腿软还是认命,只好跪到那堆纸上,眼看大颗大颗的水珠往纸面上砸,不晓得那是自己的眼泪。
冯老爷只喊了那一声,嗓子业已哑了,“你和他说了什么?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药叫他如此相信你?”
“…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冯老爷一声高过一声,“你要害他到什么地步?你就没有一点良知,没有一点羞耻心?我纵容他,让你在这家里住着,你打的又是个什么算盘?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青娥摇摇头,她没有目的…
“你会毁了他,你会毁了他你知不知道!我看你的目的就是让俊成在顺天府的功绩付之一炬!叫他成为整个江宁的笑柄!让他在你手上一辈子翻不了身,一辈子翻不了身……”
冯老爷说到这眼睛也湿润了,像是跨越五年,在质问当年的李青娥,“你为什么盯上他?你为什么偏要盯上他?江宁这么大,为什么偏要来害他,来害我的儿子……”
这番话,的确跨越了五年光阴,叫青娥想起了那年码头,赵琪也是这样说,说要让冯俊成翻不了身,毁在她的手上。
只是不想过去这么多年,她一样还是那么不堪,不配站在他身边。
她会毁了他…她会毁了他……
青娥听冯老爷从最开始的声嘶力竭,到最后的老泪纵横,也有些自责,抹一把眼泪,“我会走的,我…我没想过害他…我不懂仕途上的,我只想…我只是想陪着他……我会走的,我马上就可以走。”
她轻易服软认罪,房里骤然归于寂静。
少顷,冯老爷以为她另有所图,又盘问几句,这才放下新来。
他深吸气,乜目问:“好,我问你,你要如实作答。茹茹是俊成的女儿?”
青娥颔首,“是。真的是,我拿性命担保,茹茹是他的女儿。”
这件事冯老爷也想了一晚上,五年前的时间对得上,父女眉眼又相似,还有甜瓜作证,倒不难确定,“好,孩子你不能带走,今晚上有人领你出府,你跟着上马车离开,往后别叫我知道你又回到江宁来。”
对这,青娥没有怨言,这段日子下来,她也能放心让茹茹留在冯家,要是再跟她走,她也舍不得茹茹再吃苦。左右她五岁不到,尚未记事,将来也记不清娘长什么模样。
青娥将地上纸张收拾起来,缓缓起身,是要求,也是恳求,“我只要再见茹茹一次,马上就可以走。”
冯老爷也算解决一桩心头大患,此刻总算松一口气,眉心还是紧的,“不行,你回屋去,今晚上自有人领你离开。你走之前,我可以让你远远看上一眼。”
此时青娥总算回过神来,想起昨日在书房见到秦孝麟,胸中当即起了不好的预感。
“是要领我去哪?我有去处,我不跟别人走。”
冯老爷冷嗤,“这就由不得你了,不扭送你见官已是对你从轻发落,你哪来这么多话说?”他只觉多看她一眼都要折寿,甩甩手再不理睬,“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外头起了凉风,怎么眨眼入了秋。青娥蹒跚着走了一段,没站稳,跌坐在长廊的美人靠上,被老管事请起来,让她回凤来阁去。
他还劝她,“老爷让太太过会儿领小小姐到街上去玩,姑娘此刻还是不要见了,你哭过,别叫孩子跟着难过。”
青娥扭转脸去看他,脸孔是木然的,“要是茹茹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老管事慈眉善目与她道:“这也是姑娘你的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少爷也就快回来了,小小姐不会难过太久的。今晚上我会到凤来阁领姑娘出府,还请姑娘信守诺言,上了马车就不要再回来了,这也是在为小小姐和少爷着想。”
“茹茹回来找不到我会闹的,你们可哄不住她。”
老管事见她听不进话,将她搀了走。
这花园外边就是白姨娘的偏院,路遇冯知玉身边的丫鬟端了茶点走进去,青娥陡然扭转身,两眼放光,往月洞门里张望,果真见冯知玉领着益哥儿在院里荡秋千。
她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二小姐!”
冯知玉抬眼见青娥站在院外,身边竟是冯德禄跟着。这冯德禄是冯家老仆,跟主家一个姓,可见其身份不同,而他此时居然搀扶着青娥走在外边。
冯知玉站得远,隐约能瞧见青娥眼底的泪水和期冀,她在向她求助。
青娥局促不安,生怕冯知玉不帮她,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二小姐…二小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