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报应来了而已。琪哥, 我有些站不住,到厨房给我端碗粥水来。”
赵琪破天荒没和青娥甩脸,只是到厨房做了点吃的给她们两个,青娥抱着茹茹躺在塌上, 嘴唇没什颜色, 俨然心事重重魂不附体。
赵琪搬来炕桌摆饭,快炒了两个小菜, 让青娥就着吃点米粥。
青娥道了谢,坐起身捧碗喝了一口热粥,浑身都放松下来,淡淡道:“你别担心,徐广德没对我做什么,他只是把我的地给收去了。”
赵琪眉心一紧,却没说什么,扒两口粥,“你说你独身住在山里是不是自讨苦吃?”
青娥没答话,给茹茹碗里挟了点菜,“别光吃酱萝卜,太咸了。”
赵琪大约是觉得上一句说得没必要,有些后悔,又在心里想,青娥这是不是在暗讽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不大爽快,清清嗓子,对茹茹道:“茹茹喜欢吃萝卜?”
茹茹捧着碗,只有脑袋和胳膊露在桌子上,看着就跟要从桌子上沉下去了似的,眼睛倒是滴溜溜机灵地转着,“我喜欢吃肉!”
赵琪笑摸茹茹发顶,“像我,我也喜欢吃肉。”
言讫,茹茹想起徐广德的话,斜着眼睛悄悄观察起赵琪,赵琪没有察觉,叫茹茹到外边拿剩菜喂小狗,自己正好能和青娥说几句。
青娥见状起身要去屋里拿钱,赵琪将她拉住,“我不是来要钱的。”大约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顿了顿,“现在不想要了。”
他一阵磕巴,想问她要不要重新和自己生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到院里抄起把镐子,“我找姓徐的去,我跟他理论。”
“琪哥!”青娥赶忙将他喊住,拉回屋里,“用不着,你开罪不起他。”
“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他的地,不给我管了,我还能抢来管?走就是了。”
要说这件事和秦孝麟没有关系,青娥是不相信的。但她彼时已经打定主意和秦孝麟划清界限,更不想赵琪掺和进来,因此没有特地跟赵琪说明此人。
“你主意多,我干涉不了,都自己看着办吧,谁也管不了谁的死活。”赵琪知道自己和青娥这几年渐行渐远,虽说不如头一年关系那么僵了,但他已不再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青娥笑笑,“我去歇一歇,替我看会儿茹茹。”
“我哪懂看小孩。”
“你不在,茹茹也总念你。”
赵琪一听乐了,“她念我?那我是该看看她去,你歇着吧。”
赵琪走出屋去,牵了茹茹的小脏手在掌中,许是年纪大了,也觉得孩子挺有趣的,蹲下去扒拉开一个劲跳到茹茹腿上的小花狗,“别玩狗了,狗多脏,洗洗手,舅舅带你下山买点好吃好玩的。”
茹茹高兴得直拍掌,“我想买个糖人,上回在城里青娥不买给我,是大官人买给我。”
赵琪一愣,“什么大官人?”
“就是麟大官人。”小孩子也说不明白什么,赵琪皱眉不虞,牵着茹茹往山下去,想来青娥不叫他多管闲事,就是因为她有这个麟大官人,根本用不着他。
“麟大官人待青娥和茹茹好不好?”
茹茹点头,赵琪又问:“是我待你好,还是麟大官人待你好?”
“麟大官人好,舅舅总是不来找我玩,你每次来,大家都说你是来讹青娥钱的,你每回来,青娥都不会笑。”说罢,茹茹抬头看向赵琪,怯生生问:“琪舅舅,你是我爹吗?”
赵琪陡然看向茹茹,见她高抬着下巴,将自己期待地望着,一下子竟不知如何作答,转念想起那个半路杀出的麟大官人,长长吐出一口气,蹲身将茹茹抱在胳膊里,“是,我是你爹。”
茹茹探究地问:“青娥为什么要我叫你舅舅?”
“别告诉青娥,你当着她还是叫我舅舅。”
“这会儿呢?”
“这会儿叫爹。”
“爹。”她叫得很快,迫不及待。叫完又突然把小脸往赵琪脖领子里一藏,眼泪水热乎乎顺着他脖颈往下淌,“我就知道你是我爹,徐老爷也说你是我爹。”
“他说的算个屁。”赵琪酸了鼻子,可也只能过过干瘾,“以后就不能再叫别人爹了,知道吗?一个人只有一个爹,我是你爹。以后谁让你叫他爹,都是在拆散我们两个。”
茹茹一个劲点头,赵琪掏出所剩无几的赌资,给她买了糖人巩固父女之情。
傍晚青娥给他下逐客令,茹茹舍不得“爹”,差点脱口而出,叫赵琪一个眼神给制止,保守住了这个秘密。
“那我走了,你…你要是有什么好事近了。”赵琪越说越轻,垂眼不去看青娥,“你知道去哪找我,也给我个喜蛋吃。”
青娥揉揉茹茹脑袋,心想大约是她透露了赵琪什么不做准的话,也没必要澄清,只笑了笑,“你的喜蛋呢?快三十的人,就别居无定所混江湖了,也给我讨个嫂嫂。”
送别赵琪,青娥给茹茹擦了身,叫她床上去先睡,自己烧了热水坐在床沿洗脚,茹茹抱着她腰,有些聒噪地给青娥说起午睡时的一个梦。
小孩儿声音软糯,青娥躺下去,搂着她,拍她的背,听她说着,自己的思绪也飘忽起来。
她想起刚怀这孩子的时候,是赵琪和她闹得最凶的时候。他本来一心想着将她“感化”,回归早前不分彼此的情谊,可他到底气不过,便一面想和她在一起,一面讽刺她的背信弃义。
青娥本就不想和他过一辈子,和他把话说开,“我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生活,你不必管我的死活。觉得是我对不起你也好,相互亏欠也罢,往后我们还是师兄妹,琪哥,谢谢你。”
赵琪大闹了一场,最后他们分赃,一人五十两,分道扬镳。
这五年青娥过着比以前更安稳的日子,却也不是什么顺风顺水的好日子,因此遇上秦孝麟,她当真以为老天还愿意给她一次机会,结果只是闲来无事将她捉弄罢了。
青娥到底不可能再找秦孝麟,面对徐广德的压迫也无能为力,她计划将今年的春茶采收完,低价转卖给庄上其他佃农,就拿钱带茹茹离开。
于是隔日她天不亮就起来,为了赶紧完工,将茹茹送去庄上一个老秀才家中,自己上山采茶。老秀才家是茶庄账房,也是庄上唯一识字的人家,青娥平日就爱送茹茹去翻翻书,耳濡目染总归也能认几个字。
晌午日头晒起来,青娥也干完一天的活,去接茹茹回家,却得知茹茹早让秦府的人给带走了,还说是她的示下。庄里都晓得她和秦孝麟的关系,因此没有设防。
青娥只觉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脑门,慌慌张张卸下背篓,下山去到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