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冯大人,您不是杭州人士不知道,这秦孝麟不光是钱塘一霸,他叔叔还是杭州知府,家里掌管着杭州大半茶叶生意,别说应天府,就是顺天府也有他们家的关系。”
冯俊成起了好奇心,只等郭镛接着往下说,可他偏不说了,怕泄露天机似的,疲倦的三角眼左右看了看,叹口气,“您要查就查吧。”
冯俊成推了推茶盖,问:“你这话说得留了个气口,像还有后半句,那后半句该是若真查出什么事,别怪你没提醒过我?”
“您可别这么说!”
郭镛夹在当间也犯愁,“这案子说起来不过是男欢女爱那点事,本来好好的,就因为秦大官人瞒着她有几房姨太太的事,不乐意了,便闹得满城风雨。一个寡妇拿什么乔,早些将她判给秦家,让他们关起门私下解决便是了。”
冯俊成听到此处抬头看了郭镛一眼,不带情绪,却叫郭镛没得有些发怵。
“不是说她骗了秦孝麟一百两银子?”
郭镛恍然,“一时忘了,是骗了银子。”他一个大拐弯又拐回来,“那就更该将她交给秦家,要打要罚也是他们自家的事。”
冯俊成忽然笑笑,格外春风化雨地问:“郭县令,你好像急着要处理完这桩案子?可是因为还有别的案子堆积着要办?”
郭镛倏地噤声,不说话了。
冯俊成端起茶杯浅饮,一通听审,茶汤早就苦涩冰凉,哪里还喝得下去。
适才秦孝麟口述的行骗手段,与五年前她接近自己时如出一辙。
其实从当下的证词来看,秦孝麟对李青娥的指证并没有铁证如山,只是结合过往经历,李青娥的确做过美人局骗钱,使得他不能就事论事,做出最公正的裁断。
五年前,她心怀不轨地接近,于他而言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雨,纠缠过后,换来一场头疼脑热的病。
他死了心,再不想拿痴心换别个的虚情假意。也就此恨上了她,把原先山呼海啸而今无处安放的爱,全都倾注给了恨。
天上当真下起小雨,母女两个合上窗寮,坐在浴桶里洗澡。
屋外水声滴答,屋里也稀里哗啦。
“青娥疼不疼?”
茹茹坐在浴桶里,青娥只是站在外边擦身,她腰上长出新肉,沾不了水,粉红粉红的几道疤痕。
青娥擦擦茹茹的肘窝,“疼过,现在不疼了,你手湿的,不要碰。”
茹茹顶着小肚子站在澡盆里,对今日表现有点自豪也有点后怕,“青娥以后不要去那里了。”
“你说衙门?”
洗得差不多,青娥将茹茹裹起来,叹了口气,“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不是与你说过,我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茹茹将湿乎乎的小脑袋埋到青娥颈窝,“青娥最厉害。”
茹茹累得睡了,青娥不到时候睡不着,这才傍晚,想着这几日老秀才家的照顾,到厨房的咸菜缸里摸了两个菜头给送去。
回家路上雨越下越大,青娥手挡在脸前,快步往家跑,到家门前忽然瞧见草棚底下站着个人影,正往她家中去。
她看清那人窜进屋的一角衣袍,是镶金线的绫罗。她大惊追进去,只瞧见秦孝麟那纨绔靠在还未凉透的澡盆边上撩水,翡翠扳指荡在水上,似笑非笑将她瞧着。
“这几日叫你受苦了。”
青娥后撤一步,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怕将间壁茹茹吵醒。
“衙门来看守我的人马上就到了,你别乱来。”
“乱来?我怎会和你乱来?我这时候来,自然是为了和你说上一句话。”至于说什么,他们之间也曾郎情妾意过一阵,虽然回不去了,但一开口,还是那么情意绵绵,“若你现在向我认错,我还原谅你。”
青娥让到门边,只觉得脊骨发寒,“出去。”
秦孝麟提起湿漉漉的手,甩了甩,“你告不赢我,早些撤了诉状,别再生事了。”
青娥盯着他,笃定道:“你怕他?你怕这个顺天府来的冯大人?那可太好了。我更要告,我要告你,我一定要告你,你公然伪造证据,污蔑我的清白,想毁了我叫我变成过街老鼠,我定不会如你的愿。”
秦孝麟笑得更高兴,“你说你还带着个小的,到底图什么?便好好和我认个错,我真格给你个院子,你哄我开心就是了。”
“出去。”
要是告不赢,青娥晓得自己一定会毁在秦孝麟手上,即便后悔不该告他也已经迟了,眼前只有告到底这一条路。
“你别再来了,再来我定会将你打出去,横竖在你那我只有一条死路,别怪我破罐子破摔,和你鱼死网破。”
秦孝麟听罢反而大笑,青娥担心吵醒茹茹,抄起门栓要将他轰出去,“你走,走!”
外头来了看守的捕快,是郭镛排来庄上监守青娥的。
秦孝麟从她屋里走出去,正好和两个捕快打上照面,他全然无惧,反而掏出绢子慢条斯理擦拭手上湿痕,堂而皇之地离开。
两个捕快晓得冯俊成厉害,但比起巡抚大人,他们更不敢得罪秦孝麟,纷纷装聋作哑,目送着麟大官人离开。
当中一个抠抠脸,“也不知是麟大官人厉害,还是咱们新来的巡抚大人厉害。”
“你是不是傻!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秦家一日不倒,麟大官人就永远是钱塘一霸!那冯大人来一趟也就是走个过场,他自家在江宁还是个公子哥,蛇鼠一窝,真指望他和秦家对着干?充其量让徐广德那个倒霉蛋把锅背上。”
屋里青娥将门碰起来,“我女儿在睡觉,你们要说到远处说去。”
两个捕快朝那扇紧闭的门看一眼,抱着胳膊蹲到院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