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片刻思吟,萧钦颔首,面上并不因这突然的变故而显得慌虑,他再次启齿:“不管此人来意为何,小小蝼蚁,焉能阻本王大业?”
良贾应声说是,恭敬忙献殷勤。
萧钦懒懒收回视线,倚靠椅背,侧着身,开口吩咐其操行另一方案。
“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去相见京中的老朋友,想着叫他们多提心吊胆地煎熬一阵,本王夜更舒意畅快,可现在没办法,周崇礼误打误撞躲开一难,没了他的正直不阿之心可以利用,本王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些蛇鼠之辈,将他们如今对本王的忌惮、恐惧和不服,化为锋锐利刃,引着他们再来加害本王一次,你说,他们得了证据,会不会非常迫不及待?”
说这些话时,屹王口吻阴恻,字字冰冷,仿若地狱伥鬼的讨命檄言,叫人不禁胆边生寒。
良贾躬身不敢回话,全程屏气噤声。
萧钦不再管顾他,起身立于桌案前,亲笔再书一封可做物证的密信,他走出挡屏,威临站于良贾面前,面容算得和善地将信封交付下去,同时开口,语气平平却引人凛颤。
“这回你面对的是一群废物,若再不事成,你也没必要回来见本王了。”
良贾心下一横,当即表态道:“是!若不完成此任,属下誓以死明志!”
萧钦挥手,懒得听,“出去吧。”
……
容与启动暗桩的目的在于,严密监察良贾进京后的全部行踪。
按常理来说,他作为一个流窜在逃的光明教余孽,合该夹紧尾巴做人,离京城越远越好,可他却是行迹奇怪,非但不选乡野偏僻之地藏身,反而要挤进是非之地。
两人自是不信什么,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这类说辞,他们几乎可以确认,此番良贾进京,绝非意在潜逃,而是另有算计。
果然,在他进京的第三日,终于有了行动起势。
其实他进京首日就有异动,只是此人相当狡猾,进城后谨慎溜于拥街暗巷,凭着身手灵活,还真将跟行的尾巴甩掉,那之后的半天,良贾究竟去了何处无人可知,等他再次露面,已经是傍晚时分,他歇在城内一家名为「食唤」的普通客栈里。
之后,他在客栈一连躲了三天,甚至连房间门都没出去过,直至第三日,才偷偷摸摸从客栈后门离开。
青淮山的暗线一路监视,见良贾一路弯弯绕绕,打满掩护,最后找上的竟是户部侍郎家的他二公子,常恕。
线人回禀传告,良贾与常氏公子秘密约见于茶楼,并且避人交谈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等两人一前一后从雅间出来时,良贾面不显色,可常氏公子却明显的难掩神容激动。
周妩听完,颇为惊讶。
常恕自不是什么陌生人物。
当初素素家事扰心,被其继母威逼,又遭继妹哀诉有孕,好好的美满家庭被搅和得鸡犬不宁,最后冯楚楚的腌臜手段被识破,陷害不得,而梁岩将军更没有留情,当时直接不讲颜面地临众暗示,冯楚楚有孕前便与常家公子纠缠不断,暧昧不清,意指常恕风流。
后面冯楚楚下场如何,周妩并不知晓,但当下来看,另一当事人常恕,显然未被波及丝毫。
只是,良贾刚刚在随州碰壁,没能与兄长搭上线,牵上桥,现在转头进京便找上了常恕这么一草包纨绔公子……其中关联如何,周妩无法理解,更想不通。
常恕,他素来是以忠勤伯府世子裴付马首是瞻的,当初冻湖冰嬉上的那场恶意行虐,除了裴付率先辱人外,该是要数这位侍郎公子常恕,嚣张跋扈最甚。
眼下,那把将要划破寂静长夜的利剑已然现世,并且剑锋就在京城,周妩保证了兄长顺利从此事脱身,却依旧难判,这把可预知的刃剑究竟会从哪个致命之处,毫不留情地挥砍下来。
其背后神秘的执剑人,又是谁?
她有猜测,却不敢确认。
第52章
在随州, 继续调查不出更多有关光明教与京都行刺之事的牵连,除去最开始在那三名女刺客身上发现的鹰隼图印外,半点更深进展也无, 周崇礼对此颇为头疼,却也无奈,最后只得决定暂时折返, 而后亲自面圣,为自己的无能请罪。
知他不日即将启程,随州本地官员纷纷尽诚邀宴, 周崇礼自认身无寸功, 不敢承蒙盛情,于是便以路程紧迫为由,一一婉拒。
回到衙署后院的暂居之所,进门见云敷早已经将两人的行囊包裹收整完毕,周崇礼走近过去,将人从后环腰搂抱住,他下巴枕着她的肩胛一侧, 阖目慢慢松懈身子,泄着这连日来压积冗沉的疲乏。
“此行随州探寻无果,怕是要令尚书大人失望, 圣上大概也会因此降罚。”
周崇礼开口低沉, 情绪明显不高, 但他并非是因惧怯降罪,而是自上任以来, 这般碰壁的情况他还是所遇第一次, 故而心里难免生出些挫败落差感。
秦云敷安抚地轻拍他的背脊,语调轻柔:“夫君已经尽力, 就别再因公事扰神了。”
周崇礼拢上她的手,掌心包裹着她细如柔荑的嫩指,而后点点头,声音很轻,“云敷,辛苦你从京远涉,专门过来陪我,若没有你在身边,我此刻愁虑定更加难以排忧,要多谢你。”
“不用跟我说这些的。”秦云敷摇头,宽慰着,“其实,不只是你需要我,在京中,我一个人住在朝椿阁,百无聊赖,每日只能对着院中树影月晕诉语,就连白日里煎药研药忙碌起来时,我也会控制不住地分神想你,所以此番来随州,同样是我需要你呀。”
“需要我……”
周崇礼嗓音低哑地重复她的话,之后像是想到什么,他忽的收紧箍搂她腰身的手,再启齿时,口吻艰涩,“留你在身边,原本就是我私心为祟,我们之间的开始更是我一厢强求来的,其实说得更清楚些,你拘困一隅,四壁为束,全部就是因我为成全自己的私慕而行霸女恶事所致,你不恨我,我再不敢妄想其他。”
说完,他松开了拥搂她的臂,周身散发的低迷气场显然比方才压抑更甚。
秦云敷抿唇几分怔然,意外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沉默片刻后,秦云敷眼神看着他,认真回应:“以前在山上跟师父学医术时,我只觉人生简单,只要做好研药医诊,旁的事宜都可不用管顾,可后来禹州生疫,师父派我与师兄一同下山救济灾民黎众,看过了太多天灾无情和生离死别,我才知道什么方为真正的人间疾苦,百姓不易……”
“后面,我来到京郊,因没有处事经验而屡屡碰壁,想要施展医术救苦救难也成艰难,行医对我来说一直都是最最重要之事,若当初没有你帮我开设救济堂,仅凭我之力,定然不会成为那么多京中人、禹州人口中所谓的‘神医云娘’。从一开始,便是你在帮我,助我,成全我,我又怎会恨你呢?”
“不是这个。”周崇礼沉重呼吸,侧过目去,“我当初助你,不是也有苛刻条件。”
他怕这是她的伤心事,故而不敢明言,就连小心提及也都仅是暗示。
那时,救济堂并不被允许以个人名义开设,他破例为她徇私一次,所提条件只有一个——她需用自己交换。
他自知所行卑鄙,可一眼万年,从此钟情是她,尤其他还看到她身边有个朝夕相处的师兄明显对她有意,他因此等不及,只好先行下策。
“若没有遇到我,你合该活得更恣意才是,傅荣初与你一同下山,可他如今已经在城内开办了华浦医馆,名声远扬,好生风光,你的医术丝毫不逊色于他,却因嫁给了我,无奈藏锋,遮光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