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秋以为蒋阿姨只是记忆混淆,认不清人了。
她并不知道,蒋阿姨和我曾是熟识的。那是当初在里昂我没有谈到的地方。
秋车祸昏迷后,我不是住在医院陪护床上,就是住在她的家里。
如果您还有印象,她的妈妈心智并不成熟,没有办法独立生活,也需要有人照顾。
她的父亲卷走所有赔偿款,得知了秋的病情,又想一劳永逸甩掉所有麻烦。
所以他打算卖掉房子,换成现金远走高飞,一个人过上好生活。
很快他父亲找来的人就上了门,他们的目的是把秋的妈妈赶出家门,清空房子,好用来出售。
这是她的家,她的妈妈,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拥有的两样东西。我想要帮她守住,您应该不会对此感到意外。
一场激烈的冲突。我们寡不敌众,我只能尽力保护好秋的妈妈。
我额头上的伤疤是当时留下的。
而蒋阿姨,是送我去医院的人。
如今她罹患的阿尔兹海默症,却恰好为我保守了秘密。
第24章 (十九)
八月临近尾声, 溽热的夏季仍在苦苦支撑。天气潮,闷,风也淤重, 气味好似苦橙皮。
暑假快结束了, 秋沅最后一次到纹身店打工。
之前周旖然还来过两回,见朋友, 也跟秋沅攀谈。话题总是生拉硬拽, 故意绕到周恪非身上去。
第一次说他在巴黎, 第二次说他在维也纳。秋沅都没去过, 表示不感兴趣。
周旖然耸耸眉毛,目露失望的样子,然后再没来过。
秋沅在纹身店的工作并不复杂, 平日里要负责清洁操作间, 每客一次。偶尔店长叫她进去帮忙打下手,还能旁观到全程。
时间长了, 多少学会一些技术。店长看她感兴趣, 偶尔还会解释提点几句。
另一部分工作内容,是在迎宾区负责招待。
这家纹身店很是奇特,里屋操作间放着重金属摇滚, 外面却常年摆一台小电视,每天固定轮播爱情偶像剧。
一个假期走下来, 秋沅竟然对恋爱这件事有了一定浅表的认知。
倒也是个意外收获。
最后一天打工顺利结束, 秋沅领了薪水揣回家。薄薄几张纸钞,捏在手里羽毛一样轻, 却能让她满足又安心。
这份欣喜有一半是因为付出劳动收获回报, 另一部分是因为什么呢?
如今攒够了钱,要赶快去还给周恪非才好。秋沅这时回想起来, 已经和他许久没见。之前在学校,可能是快到高三,学业挤占一天的大多数时间,两个人的交集也渐渐疏了。
等到开学以后,要把钱装进准备好的牛皮纸袋里,停在他纯然的黑眼睛面前,和他说话。
想到这些,总有种异样感觉正在发生,是一颗心酥酥地软塌下去。
进了家门,秋沅打开枕边装饼干的旧铝盒子,想照例存进去。
里面却空无一物。
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拿到手里,掉个底,倒一倒。
然后她意识到是真的了,一个暑假的积蓄不翼而飞。
秋沅砰地一声合上盖子,扭脸去找单德正。他正翘着腿泡在沙发里,打两个酒嗝,才拎起油肿的两面眼皮看向她。
“我的钱呢?”秋沅问。
“什么钱。”单德正摆摆手,指向电视机上的时间,说话带点粗嘎的喉音,“这都几点了,还不去做饭!觉着自己要高三了,翅膀硬了?别说十八,八十岁也得伺候你爹妈。”
“妈身上脏了,要先洗澡。”秋沅说,她丝毫不肯退让,“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单德正这下眉毛一横:“哪有什么你的钱,老子把你拉扯到现在,十八年了,得花多少钱?”
秋沅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她不甘心,仍然在说:“但那是我的钱。你凭什么动?”
也不与她争辩,单德正抬手去拿啤酒瓶子。
秋沅只觉得有火将心脏烧沸,气得急了,劈手一把争过来,狠狠在脚边摔得粉碎。
单德正猛地站起身,像个风筝被吹鼓起来,扬手就要扇她。秋沅眼神和身体都没躲闪,就这么盯着他。
这一巴掌到底没打响,单德正悻悻放下手,从鼻子深处哼一声:“不做饭就滚出去。我养你白养的啊?”
随着秋沅逐渐长大,单德正其实很少打她。
许是大脑里的知识太稀薄,给封建迷信留出足够多的空余。他经“高人”指点,相信秋沅身上一定有一种瘟邪,克死了兰华肚子里的他的儿子。
可是试了几次把她扔到外面,总有人给送回来。
秋沅的目光笔直,好像根本不知道躲避,小时候看人总是凝定地看。
单德正被那双眼睛一瞧,总是没来由地感觉心下惴惴。有居委会蒋阿姨监督着,也不好再丢掉半大孩子,索性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