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打扰你们实在是不应该,但是情况紧急,请家属跟我们去辨认贺钧剑同志的遗物和……和遗体。”
多年以后,秦若也无法忘记那一瞬间,她听到贺钧剑的遗物和遗体几个字时的那种难过,是眼泪都流不出来却瞬间抽干了她浑身力气的那种绝望。
闻讯走到门口的于忆梅,顺着门框倒了下去,刘嫂急忙奔出来抱起她。
来通知烈士遗属去领遗物辨认遗体的军人同志瞬间奔进来救人,秦若怔怔的站着,听不见刘嫂的惊叫看不到于忆梅的哀伤,刚才擦肩而过匆匆一眼,她瞥过他手中名单上那长长一页的名字后面“疑阵亡”三个字,而贺钧剑,名字在第一个。
秦若转身走进房门,于忆梅心神大恸引起的晕厥已经被救醒了过来,她从沙发上挣扎着坐起来,就像一个病弱的老将重上战场时披上了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冷静的对那军人同志道:“同志你好,如果已经确定阵亡,为什么需要遗体辨认?”
如果不是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压不住的声线,与在门口心神受创晕倒的人判若两人。
“因为……因为……”军人同志说了两个因为,却满脸为难的说不出口中的话。
“你直说吧同志,我们能接受。”秦若走到于忆梅身侧,攥住她的手,对那军人道:“这是我婆婆,我是他妻子,你直说吧,一切结果我们接受。”
那男同志一狠心,直言道:“因为遗体……没有完整的。”
而且他没说的是,不仅没有完整的,还……
也不是他们非要大年初一来报丧,只是,多耽搁一分钟,那些遗体残骸就难辨认一分,烈士前辈们已经壮烈牺牲,总不能死后还魂魄不宁。
没有完整的……怪不得他在走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诀别的信,她那天早上睡着了,都没见他最后一眼。
今天大年初一,本该喜庆的日子呀,窗户上还有刘嫂贴的红窗花,刚才那新房里,大红的床单被套……
秦若忽然不合时宜的记起小时候陪着爷爷看《大破天门阵》那出戏时的情景,杨宗保战死时死讯传来佘太君正在过寿,杨家七个儿媳妇和孙媳妇穆桂英拿起那朵红珠花却怎么也簪不到发鬓上去,她问爷爷为什么这些人看着红花会哭,她可喜欢小红花了,爷爷告诉她,红的像血一样的喜庆,在亲人去世时会扎的人心都疼。
那时候不懂的情绪,时隔两世,连同当年电视上那朵鲜艳好看的红珠花在这异世的大年初一,宛若一柄利刃直插心脏,疼的秦若连指尖都颤抖。
秦若手里于忆梅的手冰凉的像一块冻在三九天的枯木,仿佛生机尽失,于忆梅道:“好……我们知道了,什么时候去辨认。”
那同志道:“就……下午统一的车会上门来接,因为离得比较远,时间紧迫。”
“好,我知道了,我们会准时去,你忙去吧同志。”于忆梅看了眼他手中的名单,虽然看不见字,但那上面的人,那些人背后的亲人,也应该和她一样吧,但不论生死,都该去接他回来的。
等那位同志走了以后,刘嫂已经把家里为过年做的所有鲜艳的装饰取了下来,她摸着眼泪进了厨房,她嘴笨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若若,对不起,妈妈不该让你看那封信的,前次钧剑来信就是嘱咐我这个,可是我终究是有私心,我儿子第一次动心喜欢的姑娘,还没亲口告诉她,我不忍心他满心遗憾去了,我说错的话没有机会再跟他细说,一个没忍住把你拖下了水。”
于忆梅这段时间越是临近过年她心下越慌越难过,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她不能颓废悲伤,不能让儿子走的不安宁,她阻止不了儿子的选择,那就默默成全他的责任担当,只是最后终究没有忍住还是自私了一把,把这小姑娘拖下水了。
“没事,妈,我该知道的,毕竟我是和他领了结婚证的妻子。”
“我去找他,”秦若抱着于忆梅,轻声道:“是生是死,我把他带回来,他带我出清河村,我带他回燕城。”
秦若看着自己的左手,这一刻,第三十六卦明夷卦的卦象解读骤然清晰——明夷,君子受困,静观慎行。
受困的是贺钧剑,卦象警示不要轻举妄动的是她。
原来书中贺家这个一笔带过的背景却这么惨,贺远为了国家为了妻子隐姓埋名参加研究,明年回来,得到的是儿子成了烈士的死讯和妻子大恸去世的悲剧。
没错,秦若看着于忆梅的脸,于忆梅本来的命数,在贺钧剑出事时是就会去世的,到底是她在她房间里布下的阵法没有白费。
既然已经改了于忆梅的命数,那贺钧剑一定没有死。
她生平最恨人威胁,天道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偏不!
反正也回不去现实里,在这里是生是死又有何惧?
“若若,你还是个小姑娘,见尸体的事……妈妈去吧。”
于忆梅以为秦若说的是她去辨认尸体,她心下感念这孩子对她的体贴相护,但儿子身上的特征,这孩子也没见过,小姑娘没见过惨烈的尸体,别吓到了。
她杀过人,她解剖遗体做过实验,她不害怕,儿子已经……她总得把他带回来好好安葬。
“不是,”秦若摇头,指尖窜起一缕符火,她道:“这就是我一直瞒着妈妈的秘密,也是我出去忙碌的原因。”
于忆梅的震惊一瞬而过,她抱住秦若道:“别去,妈妈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若若这个女儿了。”
她道:“若若应该知道了,钧剑走的时候说,让我把你当女儿一样,要宠着你关心你,你不要去,你再厉害都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不要去。”
秦若道:“我是玄学师,我不仅能捉鬼,我还能招魂,他活着,龙潭虎穴还是战火前线我都能把他找到带回来,他死了,我把他的魂魄也要找回来。”
她说着抱住于忆梅,“妈妈你等等我,我去算一卦,看他还活着吗?”哪怕心下难过,她还是道:“万一呢,万一他还活着,我就去找他,如果他……那我就不去了,你先等等我。”
说完,秦若快步往楼上走去。
于忆梅想叫住她,却只看法她一闪而过的背影。
秦若上了楼,先回到新房里把抽屉里的东西归位,然后捡起散落一地的信纸,好好的折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先把信纸放进抽屉里,她找出了那朵书桌上贺钧剑信里寄来的风干的兰花,又取出那枚齐国六字刀币,她要起卦占卜。
哪怕名单上贺钧剑已阵亡,她不亲自验证她不甘心,两辈子第一次动心,秦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初见对贺钧剑就起了色心,才能在听到他那句话时那么生气,其实很多个瞬间,她这个想守寡的人都不坚定的满心欢喜了,那些也许早已假戏真做的故作羞涩,两辈子唯一的柔弱只有他贺钧剑见过。
天道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可是那个给她安排好后路或许命悬一线,她怎么能不动!
秦若拿起那朵干花,这是贺钧剑最后接触过的东西,他离开三个月不到,这是唯一能卜算他生死和最后位置的东西了。
她抽出齐国六字刀币上一丝功德紫气,渡在那风干的兰花上,兰花的花瓣与枝叶随机掉落,落在了桌子上形成了卦象。
秦若屏住呼吸低头去看,只见桌上花瓣兰枝形成了两个卦爻,阴爻为艮,阳爻为乾,为易经六十四卦第三十三卦——遁卦。
下下卦,遁世隐退,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