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展信舒颜,希望若若余生都佳颜含笑。
想必依若若的小脾气,如果我妈不特意提起,若若应当不会看到这封信,但是,我又了解我妈,虽然我对她嘱咐让她不要提及,若若能不能看到就看天意吧,但,以她身为母亲那点对我的偏爱,总有一天会跟若若提起,只是希望那一天晚些到来。
如果是除夕夜之后你打开的这封信,那么我应该已经死了,为国家建设而死,虽然我该大义凛然说一声死而无憾,但我贺钧剑确实是有遗憾的,那遗憾名叫秦若。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也万般纠结,我一个必死之人,那样的有去无回的情况下不可能有奇迹发生,若若还小,还有丰富多彩又漫长的人生,可我已经没有以后了,我写下我的心思,只会给若若增添烦恼,可到底不甘心,不甘心我想守护的姑娘,误会我是个骗婚的混蛋。
那么既然已经决定当个坏人了,那我就郑重告诉你,秦若同志,我贺钧剑喜欢你,是想跟你共度余生,生儿育女的那种喜欢。
在俄国那段日子,我从小见过我爸妈的恩爱,回国之后也见过他们的苦难,我记得我爸离家前跟我说,钧剑,你可能很长时间甚至余生都没有爸爸了,但是你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而妈妈是爸爸最重要的人,连你都比不上的那种重要,作为一个男人,爸爸要为了妈妈而去战斗,男儿就应该一生践诺,在爸爸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长大,好好替我保护她。
那时候我甚至不太能理解这些话,只是十年前这场运动有苗头的时候,我三叔登门要接我回贺家,要强制送我妈妈出国,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爸爸的决定,男儿一生践诺,我不会回贺家,也不会让我贺将军以任何理由伤害我的母亲。
当时年少,我只想着,我父亲贺远去参加国家研究也不能护住我母亲的话,那我就去当兵,军人家属会被社会优待,就算我死了,我母亲作为烈士遗属总不会再因为外祖家曾经是资本家而被伤害了,抱着这样的心态,我用一年的时间加速读完了大学,还记得那种没日没夜看书的日子,现在想想,其实也安逸。
一九六九年,华俄边境防卫战爆发,我上了前线,战火里也受过伤,但到底活着回来了,所以若若,其实很抱歉,当初骗了你,我不是光荣的劳动工人,我是华夏人民解放军。
我知道若若是最讨厌欺骗的,可是当初遇上若若的时候,我正在休假加养伤,是我们执行任务之前组织给的一个长假,我有个战友也是凌阳县的人,他执行任务牺牲了,而我虽然受伤了,但我到底活着回来了,我是去给他家里人送遗物的,这才路过凌河,遇上了若若。
华俄边境战之后,我在军队扎根下来,我家的情况也安稳下来了,我也喜欢上了这个可能随时面临死亡,但人性很纯粹的地方,喜欢与我的战友一起活着归家。
因为我们执行保密任务,所以不能跟若若说,这才有当初的欺骗,对不起,不论有什么原因,骗了若若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当初若若来谢我救命之恩的时候,我心想这是哪家乖巧的小姑娘,我要是这样可爱的妹妹,我们全家一定都会喜欢,事实确实跟我想象得一样,我母亲很喜欢若若,所以,请求若若以后就当我母亲的女儿吧,代替我陪着她。
我知道昨夜我和母亲的争执被若若听见了,作为一个侦察兵,我第一时间就听见了若若的动静,我知道若若听见争执想出来相劝,可是我那句混账话伤到了若若。
我母亲从小不干涉我的任何选择,只要我是个正直的人,她不介意我是贩夫走卒还是军人科学家,只是在我当年要去当兵的时候,她说我的人生不该为了她去做选择,那是第一次她劝阻我,但是我没有听从,从小她对我独立自主的教育已经让我习惯了自己拿主意,这么多年之后她对我的第二次劝阻,就是关于我们的婚姻,我父亲脱离贺家,我母亲心有愧疚,她怕我出了意外又不能阻止我,就陷入了执拗之中,最大的表现就是催我结婚生子,给我留个后,其实我妈不是这样的人,但兴许是察觉到我要去执行危险任务,虽然我瞒着她,可是从我的长假里还是查出了端倪。
起初若若提起,能不能和我结婚的时候,当时想无耻的着,这个秦家姑娘成分好,娶了不会影响到家里的安宁,性子绵软好拿捏,也不会跟我母亲闹别扭。另一方面,又想着结了婚可以把这个妹妹带回家,能糊弄陷入执拗的母亲的催婚,也能让这个乖巧的小姑娘逃离这个人性一点也不淳朴的村子,逃离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秦家。若若心地善良温柔,这是我慢慢才知道的,但是你拎着两只兔子来时,我第一眼就知道的,是若若生的十分好看,是我有限的二十六年里,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以前从来没察觉自己是个重色的人,当时答应的干脆,只当时一腔功利心思,没有任何关于喜欢的情思,可是若若伏在我怀里那一瞬间,我的手竟然想搭在你的背上,而不是头上,摸摸你的头是对可爱的妹妹,可是想轻抚你的背,那是一个男人下意识的本能,但当时我及时醒悟,不断告诫自己,我是个即将执行危险任务会有去无回的人。
回燕城的路上,坐在火车上满脑子都是你,担忧你被欺负,怕你为了那些闲话黯然神伤,跟母亲才提起你,她就笑着说我这是喜欢那个叫秦若的姑娘了,我很诧异,但又觉得好像是这样的,我没有喜欢过别人,许是对若若一见钟情我还不自知吧,我说的初见,是我暂居的清河村的那个院子里第一次见拎着兔子来道谢的若若。
我母亲得知我要跟若若结婚,我大致讲了一些你的情况,她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明明能花钱发电报的事,却把你留在那样的处境里自己走了,这是混蛋的做法,我想着也是,走时还没明白我贺钧剑喜欢若若,所以做出了把你一个人留下面对困难的混账事,我再次跟若若道歉。
因为的即将跟喜欢的人结婚了,我母亲十分开心,连我要去执行危险任务的担忧都没了,她带我去了医院检查了身体,兴冲冲的准备那些带给若若的见面礼。所以母亲做的裙子也好,还是后来拿出我外婆留下的镯子也罢,或者说我父亲十七年前走时留下的给儿媳妇的礼物,都是给若若的,从来没有变过。
我离开清河村回燕城打结婚证明之前,揍了那个赵汗青和罗爱军一顿,他们欺负若若,我很生气,这不是穿军装的贺钧剑该做的事,但,这是喜欢若若的那个男人贺钧剑该做的事。
那一晚我说的那句话,不仅惹了若若生气,也或许成为我这短暂一生的心结,原话是:“妈,本来我去执行任务应该瞒着你,可是我不想你看到我的遗物伤心,你知道我没有以后的,我跟谁结婚都是耽误人家姑娘,你催的我没办法,我才耽误了我喜欢的人。”
至于最后那句“按你的要求给你找了个家庭成分好性子绵软好拿捏的儿媳妇,你还想怎么样”,这话是我大逆不道戳她心窝子的话,因为她想让我们圆房,可是我已经耽误了我喜欢的姑娘一次,拿到那张结婚证,与若若名字并立出现在那一张法律承认的纸上,我很满足,我如何能再耽误第二次?所以母亲的催促和前面一些争执谈话让我说出了那句伤了你们两个人的话,我是个混蛋,在这里为这句话道歉,对不起若若。当晚跟母亲到后来心平气和谈话之后她也理解我了,我也道了歉取得了她的原谅,我走的那天,我在若若耳边解释过了,可是若若熟睡我不忍打扰,就想着,如果老天爷厚待我,我还能跟若若再见,那我到时候一定好好道歉,再亲口跟若若诉说心意。
因为这次任务,组织上给了我们一点权限,我的优待我用在了与若若的婚姻上,等我死亡手续送到燕城的时候,若若就不是我法律上的妻子了,但你还是贺家的人,受烈士遗属待遇,婚嫁自由。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的牛皮纸袋里,是给若若办好的一应手续,如果以后时代变好了还能恢复高考,若若就去读书吧,若若照顾清河村的骆老师,就能看出是个爱读书的小姑娘,那时候如果若若出国留学想必也是可以的,一应事宜我这些年攒下的津贴和阵亡抚恤金应该都够的,这些都是若若的。
这些事情我都跟我母亲说过,她也同意,至于我爸,如果能回来,我给他留了信,以他对我母亲的爱,应该也能理解他儿子的所有决定。
可能若若会骂我混蛋,明明已经说错话把人伤害了,临死前还不好好死还非得留下一封信扰人安宁,贺钧剑简直就是个大混蛋。
但这个混蛋他就是爱上若若了,他都已经死了,若若就原谅他吧。
床头柜里那些票,是我昨天兑换的,匆忙来不及多准备,主要是忙着办理牛皮纸袋里那些手续,对了,组织上给我分了一套房子,面积不大就只有九十八平米,钥匙和房子过户证明还有地址都在袋子里,如今是若若的了,如果若若和我母亲相处的不错,兴安路红砖巷子的小楼就是若若的家,如果若若不愿意和她一起住,那就去自己的房子里住。
如今要走了,才可惜没有趁着活着的时候好好和若若相处,如今回忆起来,画面都短的让我舍不得,昨晚月光下,我几次都不想放开若若的手,多谢就那么牵一辈子,从青年时期到白发苍苍,印证那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终究是使命释然,纵然我满心的不舍得,有对这人间的留恋,有对若若的眷恋,但我只能勇往直前,为了更多人的安宁生活,为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的家人和爱的人,我义无反顾。
世上优秀的男儿还有很多,只盼着我的若若,有人替我护她周全,余生有人疼爱再不受委屈,再不会生气伤心,好好的快乐健康的活到一个白发老奶奶的岁数。
我作为军人,本该明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可我还是奢望,奢望我在地下等若若八十年,在没有战火的来世,我能早点遇上若若,那时候我一定用最大的诚意再娶若若为妻,伸手拥你入怀,陪若若一世到老。
最后,若若别难过,你看我们认识的时间其实也不长,我进入若若的生活也就一个月时间,那若若就用一个月时间忘记关于我的一切吧,然后好好生活,做个快乐的小姑娘。
愿若若珍重万千,余生欢颜。
一滴泪连同秦若模糊的视线一起落在最后一个字上,她心里就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她想说,贺钧剑你别愧疚,我也是骗你的……
不是说好要守寡的吗?不是早就说好了这个男人死了她拿到守寡身份就替他照顾家人作为回报吗?
秦若奔到新房里,颤抖着手拉开第二个抽屉,抽屉底部静静躺着的牛皮纸袋里,细看确实有一个钥匙顶着纸袋的形状,她打开,一串钥匙,一叠盖章的证明,钥匙下,是一份过户证明,房主,秦若。
抽屉也没合上,信纸飘落在地,秦若的身影已经夺门而出,“噔噔噔”一声急促的下楼声,于忆梅听到动静才转头,一样的泪眼迷蒙的两人,面面相觑。
“妈,他执行任务的地点是哪里?”
秦若抓住于忆梅的手,才问出口,又后知后觉的念叨道:“对了,我可以算。”
她看着于忆梅的脸,可是泪光挡住了视线,怎么也静不下心,怎么也看不清。
是了,她心痛流泪的时候,已经跟贺钧剑牵扯上了因果,看于忆梅的子女宫是看不到的。
“若若,”于忆梅攥紧她的手,哽咽道:“钧剑他可能已经……你别哭,咱娘儿俩都别哭,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等……”
她闭上眼睛,忍着刀扎一般的心痛道:“等,等送烈士遗物的同志来……”话到此处终究是说不下去了,忍了一夜的难过与眼泪这一刻爆发,于忆梅无声的眼泪汹涌,趁着身上素净的衣裳和鬓间的白发,整个人瞬间苍老。
秦若试图按下心里的烦乱与难过,她努力的勾勾唇角,心道,这是贺钧剑的阴谋,为了套牢她陪伴于忆梅……
可是,在贺钧剑面前的,从来不是玄学大佬秦若,而是一个兔子都提不动,会脸红害羞,要人照顾保护的身体不好的弱鸡秦若呀。
厨房里洗涮昨晚锅碗瓢盆的刘嫂听到动静伸出头来,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叫门声响起——
“请问于忆梅女士和秦若同志住这里吗?”一道年轻的男声想起。
秦若安抚的把哭的心神憔悴的于忆梅按坐在沙发上,出门看到身穿军装的年轻军人,心里一痛,她还没见过贺钧剑穿军装的模样呢。
“我是秦若,请问同志你有什么事?”秦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