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夜了,细密密的雨终于停了,只有屋檐水滴答滴答的声音。
老王头的茶档这会儿是空的,几张长凳横七竖八的摆在门洞的墙边。
钱六叔咋着嘴,两手拢在袖筒里坐在一条长凳上,上半身朝前伸出探着脑袋跟蹲在路边抽着水烟的老潢说话。
“朝廷什么个讲究啊?从年头到年尾,几次聚会游行了,要成立议会,最后倒是成立了,可全他妈的都是满人,成了一个大笑话……”钱六叔瓮声瓮气的说道。
老潢咧着黄牙,抬头看看门洞那昏黄的灯光,然后半站起来挪了挪位置,松泛了一下大腿,又蹲在地上,咧着嘴笑:“别问我,我哪晓得呀,早就不指望皇城里的人能干出人事了。”说完,又冲着钱六叔道:“老六啊,咱小老百姓的,关心那干啥……”
“哟,您老可不是小老百姓,你不是贝子爷嘛。”钱六叔说着,又道:“我哪个是关心那些,我是关心咱们永福门,关心虞记,咱们可不得靠它过活儿嘛。虞记好好的,咱们整条街,多少人在虞记里干活儿,哪不晓得虞记那是正正经经干事业的,没招谁惹谁吧?衙门的老爷倒好,见着洋鬼子就只知道点头哈腰的,对百姓倒是下狠手。这些年,菜市口那石阶的颜色都是黑的了,当然话又说回来,有胆子造反,那生死也是各安天命,可咱上海这些小老百姓,朝廷大爷惹不起,各瘪三红棍混堂口的,同样也惹不起,洋大人更惹不起,缩着脖子讨着生活,算是安份守已的,怎么说搜就搜,这日子就是不让人过自在怎么的……”
“嘿,你就寒碜人吧,我这贝子爷哟……”老潢依着墙靠着,重重的呸了一声,也不晓得是呸谁,然后又抽了口烟:“嘿,不说了,有什么法子,生受着呗……是这世道不让人过安生日子。”
说着,老潢伸出鸡爪似的手,在大腿上拍着拍子
“人不见,烟已昏,击筑弹铗与谁论。黄尘变,红日滚,一篇诗话易沉沦。”
老潢眯着眼,摇头晃脑的哼起了桃花扇的唱词来。
“唉……”钱六叔叹了口气。
……
“哎哟,我好好一套葵花大碗,待客人用的,全给砸了,这帮挨千万的。”边上,麻嫂吱呀的拉开门,大半个身子探出来,朝着巷头前张望,见衙门的人已经散了,鬼也没一个了,这才没好气的叫骂。
“可不,我先生的一个药箱也砸了。”李太太站在二楼阳台,听到麻婶这边的牢骚话,也应了声,今儿个事情现在想想那心还在跳,好在事已了,虽说坏了个药箱,就全当破财消灾吧,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这事儿问虞景明呗,她不是说她认嘛,我一个酸枝木的梳妆盒砸地上也砸两半了,那可是我花了十几个大洋收的,可是后宫里出来的东西。该死的翁冒,全是他招来的祸……”戴娘子依在门边冷嘲热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