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往南投的省道半途,乌溪与猫罗溪匯流处,一座水泥桥上,有两辆轿车停在路边,几位顶着艳阳,戴着墨镜的男子朝货柜屋的方向望,他们看着一张地图,手不断对着溪面同地图比划。
「这里是盖砂石场最佳的地点,猫罗溪上游在那里有个转折,冲刷下来大量的石头都会堆积在这个地方。」
「董仔,环评怎么办?」
「送县长几罐茶叶就搞定了啦!」
「可是我记得这个工程,前任县长在任的时候也有其他公司提过,最后不了了之。」
「前任县长那时候已经被检调盯上了,他最好敢收。干拎娘咧!那死蟾蜍现在还没被抓去关,跑去加拿大含飴弄孙,拎杯想到就不爽。我那时候可是给了不少茶叶,结果事情也没办好就跑了,害拎杯现在还得多开钱。」
「其实最难搞的还是议长,那个傢伙假鬼假怪,黑白两道通吃,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管这些,那边那些货柜屋是怎么回事?」
「报告董仔,听鸽子说,就是一些无家可归的游民。等砂石场的案子一过,他们就会执行公权力把他们赶走了。」
猫罗溪畔一处荒废的建设工地,两座货柜屋和三座帐篷,组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小聚落。黑米在大雨过后,淤积在河道上的沃土上,眾人一起栽种的菜园,摘了一袋玉蜀黍。
印有oocl的深蓝色货柜,住着一家三口,坐在门口乘凉,比黑米小两岁的小女孩珍珍对黑米说:「黑米,你们家今天晚上吃玉蜀黍喔?」
「我妈妈说会带饭回来,但我饿了,想先吃点东西。」
「你们家还有柴吗?」
「有,我上週末跟阿良有去砍一些回来。」
「黑米,我以后长大要嫁给你。」珍珍对黑米娇羞说。
「不要发神经!嫁给我干麻,去台北找有钱人嫁还差不多。」
「你跟阿良都说要去台北,台北很好吗?」
「听说台北人很有钱,也有很多工作可以做,我和阿良以后都想去台北打拼。」
「去台北工作,然后呢?」
「然后赚钱买大房子给妈妈住。」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住吗?」
「可以啊!我的家以后要盖十个房间,大家都可以住在一起。」
「黑米最好了!」珍珍想抱住黑米,黑米早料到她会藉机来这招,往左手边一跳,避开珍珍的偷袭。
拎着鱼竿跟水桶的阿良,从上游处走下来,看到黑米和珍珍在打闹,用爽朗的声音远远喊道:「我回来了!」
「今天有钓到很多鱼吗?」黑米问。
「没有,但是有抓到几隻虾子。」
「这些虾子好小。」珍珍故意装出嫌弃的表情说。
「小可以当零嘴。」阿良无论收穫多少,脸上总是掛着笑容。
阿良比黑米小一岁,比珍珍大一岁,他们三个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黑米从货柜屋后头,从帆布底下拿出一根柴,用斧头剖开,再砍成几小片。蓝色货柜屋外,阿良用报纸生好火,黑米把柴放在放在铁网子底下,珍珍把装了溪水,长期被敲打变形的铜锅子放上铁网,他们把玉米扔进锅里,坐在旁边等待今天的第一顿饭。
「黑米,你头上那个伤疤会痛吗?」珍珍望着黑米额头上的疤痕说。
「不痛。」
「我发现你都不笑耶!」珍珍对黑米做鬼脸说。
「我不喜欢笑。」
「珍珍,你不要吵黑米。」阿良信赖黑米,但黑米总是面无表情的,就像脸上罩着一个铁面具,只要黑米的嘴角稍微向下垂,就会让阿良想到以前那个经常酒后会毒打他和妈妈的男人。好意对珍珍说。
珍珍倒是不怕黑米,珍珍觉得黑米绷着脸是因为他的生活跟自己一样,活在社会的边缘。在这个溪畔生活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因为某些原因,他们被人放弃,也放弃了自己。可是珍珍喜欢笑,她告诉自己,世界上不会有更糟糕的事了。
「有玉蜀黍可以吃啊?」一位戴着渔夫帽,穿着七分裤的大叔,从帐篷中走出来,他睡眼惺忪的坐在三个孩子身边。
「欧巴,你昨天又喝多了。」珍珍和阿良拿他寻开心说。
「我不是欧巴,欧巴那是韩国人在叫的,我是顶天立地的台湾人。请正名『大叔』,谢谢。」大叔故意用台湾国语说话,但在场谁都听得出他是装的。
这附近的人都叫他「张老师」,据说以前他真的是一位老师,自从孩子生病死掉,就一个人离家到处流浪。黑米等人都没怀疑过这件事,因为张老师懂得很多东西,尤其在夜晚,他会告诉孩子们,天上有哪些星座。
珍珍和阿良每次都听得好认真,黑米却一点也无法理解张老师讲解的内容。在他看来,天空有无数星斗,每颗星星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联性。一切都只是人们的穿凿附会,就像偶尔他在市区的全国电子,看到电视上的人在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或是「明天会更好」、「我们要怀抱希望」之类的话。在他看来,人好像很喜欢自己骗自己。对他而言,只有眼前那锅玉蜀黍才不容怀疑的真实存在。
「黑米,你妈回来了。」珍珍坐在面对桥的位置,看到黑米的妈妈走下桥。
「顺姨。」阿良见到黑米的妈妈,很有礼貌的称呼她。阿钦嫂在这个地方换了一个名字,大家都叫她「顺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