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亚麻律九岁。
亚麻律一出生,就跟一般孩子不一样。
他不哭,也不笑,静悄悄的,大人都觉得很好带。
南投是一座山城,四面八方都能看到远方的山。
亚麻律从小就在彰化花坛的山林间长大,他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属于电线杆和柏油路到不了的地方。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小亚麻律一岁的弟弟亚亚文,和小他两岁的妹妹亚晞,他们最喜欢到三合院后头的树林里找哥哥。
亚麻律在一棵芒果树上,看着底下牵着妹妹手的弟弟,他觉得这两个小东西真有趣,为什么这么喜欢黏在一起,为什么不跟他一样当一个自由的森林王子。
他不理会弟弟和妹妹的叫唤,躺在一根粗枝上,望着天空。天空的每一朵云是川剧变脸的脸谱,朝夕变换。伸长手,好似就能把跟棉花糖一样的云抓在手中。把手伸到极限,便会为自己微弱的力量叹息。
亚文和亚晞找不到哥哥,在树林里玩耍一阵,闻到厨房烟囱传来的香味,飞也似的跑回家。
「阿律,你又在树上睡觉啦?」树下叫唤亚麻律的,是在他家帮佣的阿钦姨的小孩,比自己小一岁的「黑米」。
黑米没有姓氏,因为长得瘦瘦小小,皮肤黝黑,自亚麻律有印象起,黑米就成了大家对他的称呼。
亚麻律和黑米读同一个国小,亚麻律读的是全校成绩最好的人组成的甲班,黑米读的是被老师们视为资源回收站,全年级唯一的放牛班。
「睡你个头!」亚麻律摘下一颗巴掌大的土芒果,往黑米身上丢。见一下没丢着,又抓起一颗,就是非打中黑米不可。
黑米双手用力挥,喊说:「不要打我。」
「你吃我们家的米,就要听我们的话。」在亚麻律眼中,家里养的两条土狗旺财和来福都比黑米有价值,黑米是个连狗都不如的废物。从小他就看黑米很不爽,他不懂为什么爸妈要让阿钦嫂跟这个毛孩子住在家里。
亚麻律一个用力过猛,脚步没踩稳,从芒果树上摔下来。黑米见了,衝上去接住他。
黑米的身子不到亚麻律三分之二,力气又小,根本接不住亚麻律,但还是给予亚麻律适度的缓衝。
「啊!我的脚!」亚麻律抱着右脚脚踝,痛得在地上打滚。
「我马上回去叫大人来。」
黑米跑回家,看到妈妈,说:「阿律哥哥受伤了。」
阿钦嫂丢下手上正在削的玉米,走进屋后树林,找到在芒果树下痛得哇哇叫的亚麻律。
「阿律,别怕,阿钦嫂来了。」
阿钦嫂把亚麻律揹回家,放在床上。亚文跟亚晞看到哥哥痛苦的样子,都吓坏了,他们在哥哥床边,一脸忧伤的看着他。
「黑米,为什么阿律会受伤?」
「他在芒果树上拿芒果丢我,我一直躲,他自己没站稳就从树上摔下来了。」
阿钦嫂听完,黑米本来以为妈妈会给自己一个拥抱,没想到她却说:「这件事不可以跟别人说,知道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黑米,你会不会听妈妈的话?」
「嗯嗯。」
「好乖,妈妈知道黑米最坚强了。」
黑米点点头,他要当妈妈心中的乖孩子,一个坚强的孩子。
傍晚,亚麻律的父亲回到家里,知道儿子受伤,到他房间查看伤势。
亚父问阿钦嫂:「阿律的伤怎么样?」
阿钦嫂挤出笑容,想冲淡亚父的忧心,说:「只有扭到脚啦!我下午给他热敷过了,还用红花油按摩。」
「爸爸,阿钦嫂用红花油帮我按,痛死了,一点都不舒服。」亚麻律抗议说。
「你怎么弄伤的?」亚父问儿子。
亚麻律眼珠子咕溜一转,说:「下午我跟黑米在爬树,黑米爬不过我就作弊,抓我下来,然后我就受伤了。」
黑米原本站在亚麻律房间外头,不敢进去,听到亚麻律诬赖他,一脚踩进房间,叫说:「你骗人,我哪有抓你。」
黑米还想再说下去,就看到妈妈盯着自己的犀利眼神,把要吐露的心底话又吞了回去。
「爸爸,你要处罚他。」亚麻律对爸爸尖锐说。
「我回去会好好管教黑米,不用亚先生您费心。」阿钦嫂对亚父说。
亚父从牛皮公事包拿出一盒巧克力,给亚麻律,说:「这是客户送给我的丹麦巧克力,你答应爸爸以后不要跑到树林爬芒果树,就给你吃。」
亚麻律看到巧克力,脚踝疼痛像是好了大半,抓过巧克力说:「我以后会乖,谢谢爸爸。」
「我们也要吃。」亚文跟亚晞挤到床边,和哥哥一起分巧克力,亚父慈祥的看着孩子们。
阿钦嫂带黑米走到厨房,拿出从各盘菜挟出一点的什锦饭,跟黑米说:「吃饭。」
她吃的跟儿子吃的差不多,只是阿钦嫂的碗比较大,黑米的碗比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