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隔天,她竟然接到许羽彤的电话,约她出来见个面。杨安乔本就要北上,思量一下就答应了,那日面试完,她绕去咖啡厅,刚进门许羽彤已等在椅子上,神色稍微紧张,见着她忙露出个友善的微笑。
「学姐,好久不见。」她殷勤地帮她倒了杯水。「我跟爸爸问到你老家的电话,才联络到你,没想到你竟然回老家后就再也没回来。」
「回家好,我想念家里人了。」她点了杯果汁,孕期以来她开始戒咖啡因,现在也习惯了。「找我有甚么事?」
杨安乔虽不冷却也不亲近的态度,让许羽彤明白两人间的嫌隙是难以消灭了,她垂眸说道:「我想跟学姐道歉,韩茵的角色是我不好......」
杨安乔轻笑。「怎么会不好,外界对你的评价很好啊,不要这么想。也没甚么好道歉的,那就是机运问题而已。你有了许思捷这个父亲是你的好机运,那是你应得的。我不会跟你生气。」她心平静气说完,许羽彤傻住了。
「学姐,你真的不生气?」空降部队抢了她多年努力,她明知这是错的却没阻止父亲一意孤行,就算那齣剧备受好评,她仍是有愧,想了很久才有勇气打那通电话。
杨安乔喝了口饮料,没再说话,两人陷入一会儿的沉默。
许羽彤揣测着杨安乔并非如嘴里说的豁达,却不晓得她只是想早日离开,飞奔回儿子身边,懒得多搭理她罢了。现在在她心中,没有甚么事比儿子重要。
「学姐,还有一件事,就是季老师和我爸爸年初拆伙了,他带走了一些人手,爸爸那边缺了可以帮忙的人......」犹豫了下,说出来意:「学姐,你愿不愿意再回来帮爸爸,我一定会让爸爸重用你,不会白费你多年的努力。」
杨安乔皱了下眉。她现在的确缺个工作,回到许思捷身边却是没考虑过的,换角风波后,许羽彤这个提议等于让她有了台阶下,而且可以解燃眉之急。可是人一旦被拋弃一次,要再生出信任之心,是要有多大的勇气?只那么一瞬,杨安乔马上否定这个主意,她无法再信任许思捷,这种工作不要也罢。
杨安乔拒绝了她,没多逗留。隔几天却接到季博渊的电话,乍听睽违多时的声音时,她这阵子尚属平静的心起了涟漪,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对她说:「丫头,来帮我吧。」
若论当年她对许思捷的感情,是崇拜又爱戴,对季博渊却是爱恨交加,爱他又有才又清高自傲,恨他老是藉故损她找她麻烦。但歷经许思捷一事,她反而能更客观看待他,之前他每个考量和决定并非只出于闹意气,是有缘由的。他力挺方筱月说她资质优于她,无庸置疑;他说她哪个肢体不够协调不够入戏,细细琢磨便发现他是对的。难怪聂暘总说他比较喜欢季博渊,一样的嘴贱,一样的敏锐。
她又去见季博渊,季博渊开门见山:「我跟许思捷闹翻了,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搞我的戏,现在我的剧团缺人,你要不要来帮我?放心,除非突发变故,不然我不会像许思捷那王八羔子一样粗暴地把人给换下来!当初我就反对他换人,自己的女儿是多了不起,演的那些是能看吗?我早就跟他说过韩茵的角色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演得更好,他妈的为了自己女儿干出这种事来,再跟他合伙,我季博渊的名声都被他毁了!」
他骂得慷慨激昂,诱出杨安乔这阵子久违的真心微笑。她笑的肩膀一耸一耸说:「老师,你也是很偏颇,许学妹演得还算不错。」
「那也叫不错!无论声调和熟练度都跟你不能比,你有多努力我会不知道?当年要不是为了跟许思捷对着干,我一定亲手教你。都怪他,先把你揽到身边了,所以我就说他是阴损小人!」
杨安乔讶异不在话下,原来一直维护她的是季博渊,这等知遇之恩难报......
她答应了季博渊去他的剧团工作,可这面临一个问题,刚满三个月的杨宇翔要如何兼顾?最后为了生计,她央託母亲帮忙照顾,等放假就南下回家探望儿子。才出生三个月的杨宇翔被迫和母亲分隔两地。
这样南来北往的日子又过了三个月,杨安乔的生活似乎平静下来,又有通电话扰了她的安寧。那时她正待在老家抱着儿子,家里电话响起来,她把孩子放下去接听,却是个完全没料想过的人物。
聂云!
「安乔,你的近况我打听了很久,终于联络到你,方便出来聊聊吗?」
预料之外的惊吓,杨安乔差点摔了话筒,但她没忘记聂云是个多么和善的长辈,虽然下意识想拒绝,最后仍是答应了。一个礼拜后她去面见故人,聂云多半是问她最近过得如何,有无需要帮忙,他非常愿意伸出援手。
虽然是他儿子的前女友,但聂云也太过好心,杨安乔生出怀疑,聂云却滴水不露,教她看不出其他异状,只好通通拒绝,之后聂云平均一个月来一通电话,通常打她的手机,可那日她在老家时手机铃声没听见,聂云福至心灵改拨市内电话,杨安乔随口应付几句,正学走的儿子扶着婴儿床围栏,摇摇晃晃探头站起来,吓得她完全忘记聂云还在线上,对着杨母大喊:「妈,宇翔站起来了!快掉出来了!」
离杨宇翔较近的杨母赶紧飞奔过去,她也扔了电话确认儿子安全无事,之后想起聂云,那头已被掛断,隔日聂云直接南下,在大门口等着她。
杨安乔还想着瞒得过去吗?杨宇翔非常不争气地大哭,哭声从门里透出来,她听了只是苦笑,随同聂云坐上他的车,去适合的地方聊聊。
聂云思忖了半天不知从何开口,杨安乔也不急,慢悠悠地喝饮料吃蛋糕,十分鐘后聂云总算单刀直入地问:「那孩子......」
「我妈的,老蚌生珠。」久违的冷幽默,杨安乔已心有馀力,讲得很顺畅。
聂云初次见她这一面,着实傻了,脸也黑了。杨安乔忍不住低头窃笑,最后道歉:「聂教授,你想问甚么就问吧,我保证据实已答。」若问聂家可以信任的人,也只剩聂云了。
聂云哽了一下。「安乔,你以前都叫我聂叔叔的......」
杨安乔没吭声,顶多抬了抬眼睫,就没有其他表情。聂云又说道:「那孩子究竟是谁的?我之前打电话给你就发现了,偶尔会有婴儿声,但实在太不清楚,也就不好意思冒昧问你,但昨天你那一喊,我想我不能当作没听见......」
杨安乔正视了聂云,轻吁口气:「我不知道你心中有了甚么样的猜测,不过那孩子的确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快一岁了,跟我姓。」
她坦承不讳,即使有心理准备,聂云还是被惊住了身形,嘴巴张了又闔,几乎是凌厉地审视她的表情有无说谎馀地,声调又喜又悲地说:「所以,是聂暘的......」
到这个地步,杨安乔的勇气算是用罄,她移开目光,沉声说:「是。」
「聂暘这孩子,竟然当爸爸了......」聂云低语一句,心中百感交集,顿了一会儿急促道:「这不行,我要通知聂暘,让他回国。但聂暘会听我的吗......?」
快两年了,杨安乔终于听到聂暘的近况,心下激动,却掩饰得无声无息,她眨回眼里突来的涩意,问:「聂暘在那里过得好吗?」
她不敢看聂云的表情,怕自己洩漏了太多脆弱,也没发现聂云一闪而逝的难受。
「算还过得去。」
「如果是这样,可能没打算回来吧?聂教授不用勉强他,何况是为了一个不在预期内的孩子。」
「安乔,不是你想的这样,聂暘有自己想做的事......」
无论聂云指的是何事,在杨安乔耳里起来就是聂暘无心回国,有自己的新生活,既然如此也没有告知他的必要,她不是为了挽回聂暘才生下孩子。
「聂教授,孩子的事请你帮我保密,除非聂暘回国,那我会亲自告知他。」
「这怎么行?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告诉他。」聂云马上驳斥,「安乔,你听我说,你不要跟聂暘闹脾气,他要是知道一定会立刻飞回来找你,交给我,我会好好跟他说......」
「聂教授,聂暘要是想回来,他自己会回来。就如同他想出去一样,没人拦得住。我人好好在台湾等他,他对我不闻不问,那表示我们缘分已尽,就算跟他说宇翔的事,只是让他更困扰而已。所以我拜託你,不要跟他讲,我答应你只要他回来,我一定亲自吐实!」这是她仅存的骄傲。对聂暘馀情未了,让她有勇气生下杨宇翔,却不代表她要以杨宇翔作要胁,逼聂暘回头。
杨安乔示弱的神态里有着无法动摇的决绝,聂云一下子找不出话反驳,当天他们的交谈没有结论。
此后聂云电话打得更勤,拜访的次数急速增加,已经让杨家人察觉出异状。杨安乔安抚了家里人焦躁的情绪,保证聂云不会对孩子造成干扰。
这时季博渊的剧团却发生了点问题,因剧团经营不易,加上季博渊不擅交际的臭脾气,该做的声势该炒作的名气他全不屑一顾,公演票房每况愈下,陷入了很大的困境。那日聂云照旧又找她出来关怀一下孩子近况时,提到这点,他主动说他可以注资季博渊的剧团。
杨安乔觉得好笑,当年许思捷存着就是这种心思,没想到是季博渊受益,可她拿不定季博渊是否会接受,决定先回去打探季博渊的想法。
季博渊已狗急跳墙,顾不得顏面就答应了。聂云的人脉发挥了极大功用,他不仅注资剧团,还打电话央请演艺圈熟识的人出面帮忙,着手行销和宣传,那天杨安乔初见葛于风,他笑得一脸痞样,自信一句:「交给我吧。」就利用媒体火火热热地炒起新上的剧,一时蔚为风传,季博渊和剧团全都大大提升了曝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