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通电话后,她和聂暘一个礼拜毫无联系,再过几天,聂暘带的学校登山队和校外人士集合成一个大团体,爬上玉山主峰,之后整团平安下山,唯独聂暘和叶湘緹失踪,也就是说他们发生了山难。
杨安乔是从汪郁琦那里听到这个消息,聂暘是游群歌的直属学弟,这件事学校闹得沸沸扬扬,聂家动员了所有人力物力去山里翻人,一天了还是没踪跡。杨安乔好不容易镇定心神,拨通电话去聂家,因为找聂暘的关係,聂家只馀聂晟一人,就是他接到的电话。
杨安乔说出自己的身分,拜託聂晟,聂暘有消息一定要通知她,说到最后差点哽咽到哭出来,聂晟答应她了,掛断电话后却冷笑一下。
聂暘失踪了两天,她茶水不进,几乎没睡,眼巴巴地等消息。不是打电话问学校了解搜救进度的人,就是打给聂家,而聂家不是没人接听,就是只有聂晟一人。她崩溃后只能打给汪郁琦痛哭,只哭却不讲话,就算讲了也是泣诉:「我对不起他,我伤了他的心,都是我的错。他回来的话要怎样都好,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两天后聂暘总算被找到了。他和叶湘緹在失踪不远处找了个隐蔽之处躲起来,等着救难队。两人送下山是轻微脱水,全身泥泞,疲惫不堪。没发生过这么惊险危难的叶湘緹一下了山便承受不住,哭倒在父母怀里;聂暘则在救护车上受到简单的处理和包扎,跟警察详述这两天发生的事。
原来身娇肉贵的叶湘緹禁不住爬山体力的挑战,没多久就越来越脱队,聂暘本着朋友的情意在旁照顾她,虽然不断催促她要赶快跟上去,不然天黑两个人会有危险。叶湘緹努力了半天仍是跟丢,聂暘那时跟杨安乔刚吵完一场大架,心烦意乱下,竟然也没发现脱队。等到入夜只得找个隐蔽物躲起来,至于队友一发现他们失踪马上下山报警,没有食物没有后援的聂暘决定待在原地,一定会有救援。三天两夜的惊魂才安然无恙度过。
聂暘在医院观察了一天一夜,隔日把玩着手机默不作声,毫无来电显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聂晟轻笑了下。聂暘回头问身边的家人:「乔乔有打电话给我吗?」
聂云和李蕴庭同时摇头,聂晟却开口:「有啊,是那个杨小姐?她打了一通,我跟她说你和叶湘緹一起失踪,她好像很不开心,就没再打来了。可能生气了吧。」
聂晟是存着挑拨的心,他想着:聂暘我过得不顺遂,你情路上也不能太好过。
误打误撞,刚和杨安乔闹意气的聂暘失了冷静,也没想到山上收讯不好,杨安乔拨了再多电话也无法拨通,他以为杨安乔为了瞒她的事心灰意冷,连自己生死攸关之际也置之不顾了。即便卡着叶湘緹也太过狠心......
杨安乔,你比我想得还要狠......
两天后身体復原的聂暘着手处理出国的事,和学校先请一个月的假,便飞到美国去了。
一去就是七年。
杨安乔在聂暘走之后才晓得这事,从聂暘安然没事的心情中才平復过来,犹豫了几天想打电话道歉,却接到聂暘出国的消息,整个人顿时失去依靠般,委靡不振,好几天足不出户,连剧团都没去。
之后她月信迟迟不来,验孕后确定怀孕了。
在医院扫描超音波时,孩子已经有了心跳,砰砰砰的心跳声在诊间回盪。医生瞄了眼她的病歷,清楚记载着未婚,问了句:「有没有要留?」
有没有要留?
杨安乔这辈子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问题,傻愣在场,无法断言,只好说回家考虑一下。医生还不忘提醒,最好快一点。
她像游魂一样飘回家,拿着超音波照反覆查看,无法相信自己肚子真的揣了个蛋,直到几天后害喜症状加剧,她无法进食,镇日呕吐,才确认自己要当妈妈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当未婚妈妈,她必须要把事情想个透彻。
她打了通电话到聂家,想询问聂暘的下落,却是李蕴庭接听,一听见她的声音,她的勇气消失于无形,随便找了个藉口就掛断。
她再跟剧团请了一个长假。原本想要直接辞职,许思捷略带歉意想留下她,她不愿再跟许思捷周旋,就说那请长假吧。她晓得这假应该会永不结束。
然后她看了眼自己的存款簿,搭上最早一班的火车,回到了老家。
初落地,满面泥土芬香扑鼻而来,她怀着忐忑心思,缓缓步行,走到家门口。抬头望了眼天上刺目阳光,深吸口气,想掏出钥匙开门,杨母却率先一步从内打开。
「安乔,你怎么回来了?我刚要去买菜。」杨母盯着女儿,先是欣喜,而后见女儿眉梢带愁,不由得关心问道:「怎么了?没去上班,现在这时间回来?」
关怀备至的问候差点打碎杨安乔沿路上的心理准备,费尽心力压下已濒唇角的泣意,她勾了抹笑:「妈,我跟剧团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回来赖一下你和爸爸。」她的笑容无懈可击,「你要买菜,我陪你去吧。」
将随身物品放着,杨安乔挽着母亲的手臂,完美地表现出一个撒娇女儿会有的活泼样。杨母不疑有她,心想有甚么大事晚点再说,女儿回来,最重要的还是做一顿好吃的。
那晚杨安乔找了个藉口,在饭桌上跟父母交代剧团的事,表情密不透风,完美无瑕,完全嗅不出她内心纷杂的情绪,等杨书涵回来,她敲了敲她的房门。
杨书涵已经考上大学,仍住在家里通勤,今天回来看到许久未见的姊姊极为开心,忙拍拍她的床示意姊姊坐下,神秘兮兮的拿了张照片给她看:「杨安乔,你看,这是我男朋友。」手机里的照片,两个年轻人依偎在一块儿,笑得肆意飞扬,刺痛了杨安乔的眼。
她拿过来仔细看了下,微笑:「甚么时候的事?爸妈知道吗?」
杨书涵摇摇头。「我不想讲,妈那个脾气,知道了又在我耳边碎碎念,听了就烦,不过你放心,他对我很好,不会输你家聂暘。」
在妹妹面前,杨安乔松懈了所有防备,何况此次是存着商量的主意来的,因此听到聂暘两字垂眸以对,毫不掩饰的难受,很快落入杨书涵的眼里。她收起笑意,严肃地问起姐姐:「你怎么了?跟聂暘发生甚么事了吗?」
杨安乔就等着妹妹问这一句,她把前阵子的事大略述说了下,杨书涵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嘴里喃喃唸着:「难怪你今天回来了,是来疗情伤啊。」她搂了下杨安乔。「没关係,也不过就是失恋嘛,天下男人那么多,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杨安乔被她逗出一个微笑,又思索了下如何开口,走到窗边望着那一轮皎洁明月,欲言又止的模样。
杨书涵心知事情没那么简单,脸色越形肃穆。她这个姐姐,从小活泼外向,洒脱率性之馀仍是有彆扭的时候,而且最重要的,自尊心颇高,从片面推敲而知,她和聂暘某方面的问题就是因此造成。如今恋爱失败,她第一次见她面容忧愁无法自拔,做妹妹的其实也很慌乱。毕竟她知道,她是真心爱着那男孩。
即便她曾说:「我跟聂暘,似乎还是有着隔阂,他永远不让我知道他心中想的事。」如此无奈之语。
杨安乔又在室内跺了下步,跺到杨书涵心慌意乱,她终于鼓起勇气,清晰说道:「我有了,要当未婚妈妈。现在八周。」
爆炸性宣言震呆了杨书涵,她差点叫出声,杨安乔早有防备,马上摀住她的嘴。讲出内心的秘密,杨安乔脸色越形镇定,努力抑止眼里那层泪水,定定地看着妹妹:「我想过了,我的存款不多,而且跟剧团发生一些事,所以是待不下去了。我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爸妈,但是我没办法......没有勇气一人去跟他们坦白,所以我才来找你。拜託你,书涵,请你支持我,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
杨书涵又想尖叫,瞅到杨安乔哀伤的眼色,硬生生吞回肚。她起身学姐姐跺步,心烦意乱,思绪纷杂,频频说:「你等一下,我想想要怎么办......」
杨书涵还是个大学生,处理这种事的经验也只是听说,她拼命想着各种方法,问道:「你没想过拿掉吗?杨安乔,你还年轻。」她问得是情理之中,每个人的第一个唸头永远是捨弃那个孩子。
「我考虑了一天,把每个利弊都分析出来了。」杨安乔冷静回答。「我晓得拿掉他我的人生会更轻松,而且聂暘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我不怪他,一切是我自己任性不懂事,可是......」她说到此眨眨眼,逼退眸里的一滴泪。「他有心跳了,是个活生生的生命,拿掉他就是个鲜血模糊的碎肉,没拿掉他就是我一辈子的责任,抱在怀里温暖可爱的小宝贝。还有,最重要的,我不敢想像我拿了这个孩子,聂暘会有甚么反应?就算我们再也不可能了,但我还抱着一点希望,我不想要他对我更失望......」她声音虽平静,脸色已是悽悽。
杨书涵没想到杨安乔会考量到这个层面,她也不懂那是甚么样的感情,越听越烦躁,只好拖了把椅子到姐姐跟前:「先坐着,你是孕妇了。」然后搔搔头,眉头深锁。「你是打定主意要生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的事。从在肚子里就为他烦着愁着,就如李蕴庭为聂暘费尽心神一样,只是别人的孩子有爸爸,而她的孩子却只有她。
「我想过了,如果爸妈愿意接纳我,让我在家待產。生完孩子我就去找工作,等到有经济能力,我会自食其力养这个孩子。」她无助地垂首,生平第一次茫然失措。「我是个不孝的女儿,长这么大了还需要父母操心。但我没有办法......」
「你有,你只是不想做!」杨书涵想到年迈的父母,还得为姊姊操碎一颗心,突然生起怒意。「把孩子拿掉,你明明知道只要把孩子拿掉甚么事都解决了。你可以忘掉聂暘重新再来,一旦生了就跟他一辈子牵扯不完了!」
见杨书涵陡升的怒火,杨安乔没有退缩。「既然我都决定了,就不会改变。爸妈和你不支持我是我意料中的事,但是孩子一定要留。」
就算暂时没有工作,但杨安乔已是个能自己挣钱的社会人士,比起在学学生未婚堕胎又是另外一个情境,杨书涵思到这个层面,又见姐姐决绝的神色,为了不再刺激她,也怕自己又说些伤害她的话,只得揉揉太阳穴说:「杨安乔,我要是知道你找我就是叫我陪你送死,我今天一定把门锁上。这件事明天再跟你讨论,爸妈那边你先等着,千万别不打自招,不然想留也被打到流產了。」然后把姐姐送出门,自己苦恼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