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在美国参加万国博览会,曾想投资他们当地的重工业,想借由他们的设备技术,培养属于中国的人材。却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但无论时局如何艰难,人生在世还当有所作为,所以他既然积累一定资本,觉得还是应该投资重工业。
他尤其对铣床研制感兴趣,因为铣床是重工业能力的基础。如应天政府筹建的空军,有专家就认为,没有配套的军事重工业,空军对外作战后继无力,不但烧钱且意义不大。足见没有自己的重工业基础,连国防事业都要仰人鼻息,这种感觉真是糟糕。
可当他提出这个热血想法,一向合作无间的伙伴,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十个有八个泼他的冷水。因为耗巨资自主研发的铣床,在工业基础强大的国际竞争者面前,极可能会不堪一击。长期投入而收不回成本,连一个国家都能拖垮,何是是一个私人企业家?
还有老前辈告诫陆浩云,如此复杂的国内外格局,列强未必会放任你发展重工业,且国家资本都没有重工业,你一个民营企业家却有,难道他们不会忌惮你,觊觎你?时下的社会名流早有见识过,军阀与土匪没多大差别。
即便不对他泼冷水的人,也劝他务必三思而后行,这其中还包括他的母亲。
如果一件事没有人支持你,就到了该反躲自省的时候。理想信念本当坚持到底,可是从长远上看,大家的疑惧都有道理。陆浩云最近思虑反复,上下左右地摇摆,精神上很受折磨。
普贤院后边的禅房里头,谢董事长正跟孩子们讲故事。
刚才在元礼的糟糕示范下,仲礼也去玩水缸里的金鱼,连娇娇都是有样学样,知客僧赶紧劝阻:“小施主慢动手,小施主慢动手,这些鱼儿蒙佛祖庇佑,从刀俎之下逃生,若是惊扰伤损恐惊动佛祖——”
谢董事长也喝止孙儿们,仲礼却语出惊人,特别理直气壮地问:“那它们长肥了,你们不吃吗?”
知客僧惊骇得一批,谢董事长揪着仲礼耳朵:“叫你说话要三思,你记性长到哪了?都长到娇娇肚子里了?”娇娇就笑嘻嘻地晃脑袋,觉得这样说法真好玩。
跟知客僧致歉之后,谢董事长借机教育孩子:
“有句俗话说,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
娇娇和仲礼踊跃发言,却说得不在点子上,谢董事长就以故事启发他们:
“奶奶四五岁的时候,我父亲给个抚台老爷做账房,父母把我也一块带着上任,可没半年抚台老爷的爹死了,带我的王妈去给他们抚台家帮忙,却被抚台老爷的下人打了,人差点没打坏了。因为她头上戴了朵红花。
“按照旧式的葬礼规矩,除了死人自己的衣裳用品,能见一些鲜亮颜色,其余在丧家走动的人,通通不许穿红着绿。
“我那时候不懂这些,比你这个仲礼都调皮,从园子里揪一朵小蔷薇花,悄悄地别在王妈发髻子上,没想到最后把王妈害了,抚台家的下人把她打破相,以后腿也有一点跛。她丈夫为此也总嫌恶她……奶奶没有分寸的捣蛋淘气,把人家后半辈子也害了。”
元礼难得出声问:“那后来呢?”
谢董事长遗憾地说:“你们太姥姥信佛,是个好德性的人,后来就一直养到她下世。”
珍卿画了两个小时,三哥何时给她披的衣裳,她没有一点印象。三哥怕她冻感冒,又叫人准备好姜汤。
画到天黑他们在殿檐下赏景,珍卿还一边抱着碗喝姜汤,三哥拿着她的画微笑地看,珍卿叫他也喝些姜汤,又问他为什么发笑。
三哥从善如流地喝姜汤,答道:“我在笑自己俗气,感觉你画得很好,但落到嘴里的词,都觉失于肤浅。”
珍卿就笑笑不说话,她不介意别人不夸她,也不介意别人不会夸她,她不是靠夸奖才有今天,她是靠着想过好日子的一股劲。
晚上他们吃的是全素斋,菇类、豆腐、青菜是主打,味道其实还算不错,就是一点荤腥都没有。
饭后三哥跟珍卿一块散步,开始讲他以后的职业规划,珍卿不作声地安静听着。三哥讲完不见她回应,看她神情淡得看不出内容,似乎有一点悲悯似的。
她的反应这么奇怪,他心里微妙的忐忑,抱着她的肩膀追问:“小妹,假如说——假如说,我的投资以失利告终,之后能给你提供的生活,跟现在是天壤之别,你——还愿与我一起吗?”
……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在断更的边缘挣扎……我就发现偶尔牢骚一下,还坚持了这么久;要是一个人默默硬扛着,maybe早就坚持不住了感谢在2022-01-31 22:56:50~2022-02-02 22: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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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花山的奇妙经历
三哥在普贤院的禅房外问珍卿, 若他将来重大投资失利,她还愿与她一起生活吗?
珍卿闻言,表情有点凝重, 盯着三哥肃然地说:“三哥,你有没有想过, 你投资大量的金钱精力, 事业刚有起色, 就会遇到人力难及的事……比如, 东洋人大举入侵中国, 中国只剩下半壁江山,你的金钱、时间、事业,一夕间付之东流, 你一生心血都白费,那你该怎么办呢?你会心碎吗?你还有东山再起的勇气吗?”
陆三哥愕然失语,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些。两个人好一会相对无言, 三哥惊疑地思忖着, 忽然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东洋人?——”
珍卿没办法合盘托出, 她记得上辈子的时空里,美国经济大萧条, 好像东洋人也受害不小, 东洋对中国的浪子野心,在上个世纪已经有了, 还有那该死的“大陆计划”。
她低头为难地咬着唇, 自己天人交战一会, 盯着眼神奇异的三哥:
“三哥, 你在东洋留过学, 你没留意到, 他们一直在军、国主义化吗?没注意他们一直备战吗?还有他们在华的猖狂行径,他们既然一直蚕食中国,难道会突然良心发现收手吗?
“三哥,即便你觉得我是发癔症乱讲。你自己不妨往最坏处设想,我说的,难道真是信口开河吗?应天政府尚无重工业,他们能不觊觎你的产业吗?即便官府不坏规矩,你在最发达的地区投资,一旦东洋人肆虐中华,你一番心血,岂不是为他人做嫁?”
陆三哥脑子有点乱,并非他想不清这些道理,而是为什么小妹会想到这些。即便到应天政府去,挨个问他们的部长、主任,谁又能想到这些呢?
正在僵持的时候,仲礼从窗内冲他们嚷嚷:“小叔小姑,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子,你们不能这样黏糊,不然就是玷污佛门圣地。”
陆三哥看着小妹,觉得有违和的东西,但是他回心一想,又觉得不算太怪异。小妹毕竟是个作家,还常听教授学者高谈阔论,并且他那学姐荀淑卿,也是思想特别的进步女性。
他们的谈话还没有结论,但谢董事长叫他们进来,说别在外面溜达感冒了。一家人待在一起,之前的话题就没法说了。
他们在山寺禅房歇了一夜,第二天晌午才下山来。
从普贤院下来的时候,珍卿跟三哥故意落在后面。想过一夜之后,珍卿跟三哥说这样一番话:
“三哥,以前我跟你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挑着走。我既然严于律人,更当严于律己,三哥,若异日你变成穷汉,那我也挑着你走吧。大约,我还是个很能挣钱的人。”
陆三哥向下看了一眼,谢董事长和听差女佣,带着三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他搂着珍卿静默有时,忽有拨云见雾之感,心中沉重的块垒也坠下去。
不过珍卿又提了个小条件:“那你投资重工业,选址建厂能不能慎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