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倒并非是想施恩图报,只是仰慕杜小姐才华,好叫小姐知道,我是一腔好意实无恶意。小姐的文章,在下连日反复拜读,小姐在铁通大学的讲话,着实是感人肺腑,振聋发聩,长久以来都想亲见小姐,亲聆一番教会方能趁意。
“啊,在下还有一个请求。听闻小姐常把真人真事,编成小说发表于报刊。闫某亦有倾诉之心,想把幼时坎坷情状,讲给小姐一听,只盼小姐不要嫌我鄙陋,一定给在下一个面子。不过,是否写成小说发表,就悉任小姐之便。”
这姓闫的说话虽还讲礼,但手已伸过来拉扯珍卿。珍卿连忙倒退三步躲开去。然后场面就乱起来了。说不好是哪方先动的手,两方人先是拳脚相加,然后纷纷掏出枪械对峙。
看着两方人一触即发之势,珍卿也不免焦急起来,这胖妈怎么还不回来。闫长官却上来捉住她手。闫崇礼脸上是让人肉麻的色气,他看她仿佛是看见软烂的蹄髈,抱在手内立时就要啃咬入腹,珍卿一边狠命挣扎,一边呼唤保镖头头张大英。
张大英想冲破重重阻碍往这冲,一时半会却冲不过来,胖妈却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一刹间挡在珍卿的面前,把肥重的身躯撞靠到闫崇礼手上,就把闫崇礼抓珍卿的手掣开。
“干什么干什么,大庭广众哪来的野汉子,敢对良家的姑娘动手动脚!”
胖妈全不在乎什么清誉,就拿着汗湿的大胸脯,颤巍巍地朝闫崇礼身上贴靠。闫崇礼惊讶而厌恶地退一步,反应过来一脚踹倒胖妈,珍卿连忙也去踢闫崇礼,使出吃奶的劲去扯胖妈。
珍卿又被闫崇礼挟持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聂梅先不知从哪蹦出来的。他就从图书馆前门走进来,悠闲地拍着手看场中情中,戏谑而鄙夷地看闫崇礼:“闫处长在强抢民女啊?聂某可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闫崇礼神色立时大变,他弄不清姓聂的为何来,珍卿趁他分神狠踩他的脚,闫崇礼伸手还要捉她,她一蹲身避开了,拉起胖妈赶紧向边上跑。
闫崇礼的人还要追来,张大英和一个保镖冲过来,拖着珍卿和胖妈忙向东面窗户边走。
张大英带着珍卿翻窗而出,把珍卿和胖妈搡进汽车后,他们陡然听见一阵警笛鸣声。珍卿向图书馆前门那看,三辆警车上下来十几个人,还听见有人大喊“闫崇礼在哪儿”
张大英又把珍卿脑袋按进去,再次交代司机赶快开车,珍卿却叫司机稍等一下,说还有保镖没有出来,这样丢下他们出事怎么办?
张大英还是叫司机开车,车子跑出去没有多远,珍卿回头看图书的东面,闫崇礼也从窗户跑出来,屁股后面有一摞警察撵他。就见他狼狈地跳上汽车,汽车擦着地面快速开走。那些租界警察也坐上警车,鸣着警笛吆喝着在后面追,说再不停车就开枪了。闫崇礼的车自然没停,租界警察也真的开枪了。
好一出警匪追逐的大戏。
张大英乐呵呵给珍卿解释:“杜小姐不用担心。里头那三拨说白了都是自己人,为点小事不会乱放枪。特务处和调查处一直不对付,都棱着眼想找对家把柄,当着我们警备司令部的人,他们不会自相残杀。这里是洋人租界区,有枪也没有执法权,租界警察一来有枪也要认怂。所以他们遇到警察,第一件事就是跑,谁也不愿意被安个持枪斗殴的罪,被关到洋人的拘留所去,谁也丢不起这个人。”
珍卿问张大英的属下,是不是一准儿能跑出来,要不然也被逮到局子怎么办。张大英说他带珍卿向东跑时,也叫属下人从不同方向离开,大概率都不会有事的。
珍卿按着胸口慢慢捯气,她也是关心则乱,静下心来就想明白了。
不过一个保镖有点纳闷:“巡捕房的人指名道姓逮闫崇礼,说开枪就开枪。姓闫的抱谁的崽子跳井了,洋人也想收拾他呢?”抱孩子跳井当然是玩笑话。
胖妈得意洋洋地想表功,珍卿按住她示意别说话。他们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回到谢公馆。
谢董事长听说了原委,当时脸色都气青了,吴二姐也骂一句“岂有此理!”她们却不当着珍卿议论,叫胖妈和王嫂服侍珍卿洗漱休息。
看似这一回非常惊险,珍卿差点变成闫崇礼砧板上的肉,其实她一开始就有应对的方法。
她原本设想得很好,叫胖妈出去给蒋探长打电话,租界警察一来,闫崇礼一定会开溜的。没想到胖妈耽搁那么久。
珍卿问胖妈怎么那么晚,胖妈也觉得冤枉呢!她先找到一个店家想打电话,可钱不晓得叫谁顺走,那店子打电话非要先付钱。胖妈没奈何只好继续跑。她从前服侍五小姐出门,想起容牧师的教堂也在福州路。颠颠地跑到那教堂里去,没想到容牧师也坏得很,非不许胖妈在教堂打,给胖妈钱叫她到不远处宾馆打。
这里外前后耽搁太久,可不就回来晚了嘛。珍卿听得非常狐疑:照说容牧师并非悭吝之人。他又跟慕江南先生是好友,跟珍卿这两年也熟稔起来,打个电话有什么麻烦呢?
虽然觉得有一点蹊跷,珍卿却不附和胖妈的牢骚,反交代她忘掉打电话报警的事。闫崇礼那拨人不好惹,胖妈万万不能招摇生事,免得叫杀人不眨眼的恶人盯上。胖妈谨慎地答应下来,珍卿晓得她不会乱说。
这一天晚些时候,珍卿听说了闫崇礼的事情。闫崇礼狼狈地逃回华界,还小小地出了场车祸。他本人虽没被租界警察逮住,却有三四个手下被逮,就关在巡捕房的拘留所。就算是为了维护官体颜面,闫崇礼必得去捞他的属下。
珍卿后来听俊俊哥谈起,闫崇礼先是去破财捞人。他弄出的狼狈丑闻又没有遮盖好,被人在韩领袖那告黑状,韩领袖气极败坏地骂他“蠢货”。对于荣辱系于领袖一身的闫崇礼,这已是非常不好的征兆。
作为应天政府的高级官员,闫崇礼被租界警察撵得出车祸。仅因他拿着枪在租界乱晃吗?当然不止如此。
是因为闫崇礼手伸得太长,打着“惩贪除奸”的幌子,动了租界十几家企业和银行,罚没的钱物大部进入政府国库,小部进入姓闫的私囊里。
但是,落在租界的经济金融主体,也向租界当局纳税交捐。闫上校捞得太过头,就等于动了人家蛋糕。租界当局早对这个特派员早就不爽,但没有正当理由整治他。
前两天《新林报》的消息,说闫崇礼误杀外籍公民。闫崇礼这半年杀人如麻,许多死刑犯他们说有罪,审讯判罪就是走过场,动不动就对人家处以极刑。砍人头太多难免就出错。报上说闫崇礼杀的某位中国奸商,其实早已加入美国籍,中国政府没权利处决他。杀错人的闫崇礼,按照外国法律也是有罪。这就是白天警察狂追他的原因,也是珍卿告知蒋菊人之后,他能派出这么多警察的依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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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不期而至的客人
王嫂下去拿点心的功夫, 顺便带上来杜太爷的来信,说是刚从楚州路杜宅那送来的。
珍卿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眉毛打结地重新又看一遍。老头子片在老家还不回来, 回回都是找足了理由。
上个月她催促他快回海宁,他除了拿姑奶奶做挡箭牌, 还想了个特别馊的理由。他说叫黎大田买了两匹母马, 上年配好种今年眼见就要生, 杜太爷非说他不放心, 要看小马驹生下来才能回海宁。
珍卿当时被他逻辑震服。那老头儿会接生还是能喂奶?两匹母马要生小马驹, 他留下能起啥作用?恰好珍卿自己事情太多,也没空逮他回来。
这次除了说姑奶奶不愿动身,他要留下来继续观姑奶奶。杜太爷还说想给族里弄点营生。说想要给族里盖一座砖窑, 无产族人能到砖窑厂做工养家,砖场出息还能办起义庄,救济村子上的老弱病残, 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珍卿绞着头发想不通:老头儿啥时候觉悟这么高。往年要他白花钱就像要割他的肉, 锯他的两排肋条一样, 如今竟琢磨起什么窑厂、义庄,老天爷, 他受哪路过路神仙点化了。最近事情多, 杜太爷不回来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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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晚饭在房间里吃的,胖妈下去溜达一圈儿, 回来告诉珍卿, 俊俊哥要跟谢董事长商量, 大约要给闫崇礼教训。
她看着夏日的黄昏景象, 树荫满地正可人, 流莺鸣蝉漫飞声。服侍后头住客的佣人, 在傍晚琥珀色的夕晖下,拿着东西不紧不慢地向后走。
寻常动物和人的烦恼,不过嫌暑热的昼日太漫长,一天的活计像是总也做不完。这样寻常的烦恼日常,在珍卿的角度看来,甚至有悠闲从容的意味,而她的烦恼却不一样。
珍卿倚在窗框里懒得动弹,手掐着盆栽里的肥硕叶子。她从肺腑间沉沉呼出热气,她感到精神有些紧张,看着被她掐了一半叶的盆栽,呆呆地看了一阵,想抬手捋捋障目的发丝,却下意识扣住自己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