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她给家人带来太多麻烦,没完没了的麻烦啊。
近八点钟天色黑沉下来,谢董事长派人叫她下去见客。珍卿纳闷谁半夜三更来访,还特特地叫她下去待客?
到楼下谢董事长的书房,珍卿见到一位陌生的高壮长衫老者,这老者虽然体魄魁梧,但态度和煦、举动斯文,更像是一位渊博文士。
经谢董事长一番介绍,珍卿讶然看向这位陌生老者。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戈青先生。他是公民党的元老级人物,还是赫赫有名的大教育家,还有屠杀社会党人的恶名。他是这个激荡时代造成的复杂人物。
谢董事长两下里介绍完,却留珍卿和明先生单独谈话。珍卿狐疑地看着谢董事长出去,弄什么名堂这么神秘呢。她回头见明老先生正看着她,用他深邃的眼神,温和地审视一个小姑娘。
珍卿恭敬不失热络地,招呼这老先生就坐吃茶。明老先生现今虽是毁誉参半,可他数十年奔波救国,积攒的偌大名声尚未堕地。珍卿心里还有一份敬畏。
再者明老先生年纪大辈分高。珍卿自幼养成的习惯,就算心里对谁不以为然,也不会轻易摆脸色发恶语。因此,她对初次见面对的明老也执礼甚恭。
所以,明老对珍卿初次印象颇好。他先从前段时间作者风波谈起,然后乐呵呵问珍卿的学业。珍卿答得简略但是全面。先生又问她现今在画些什么,问可否一观她的丹青大作。珍卿说近来心事躁动,只寻常写生家中景物,最近尚没做什么要紧作品。
明老先生见这年轻女士,小小年纪学业精神都好,传统君子之艺和新式文明知识,不论讲到什么皆有涉猎,而且有些见地颇为新鲜别致,还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明先生对她有见面胜于闻名之感,心里暗生激赏爱护之意。
珍卿也觉明先生闻名不如见面,都道他手上沾了社会党人的鲜血,还以为他总会有些凶狂之像,没有想到,竟是位雅气晔晔的渊博长者。虽然还记得他是害过人,心中却难生太多憎恶。
两个人谈得热络一些,明老先生就问起云希宜,珍卿讲了一点渊源前事。明老先生微微讶异,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没有追根究底地询问。
然后他慈祥地开解珍卿:“虽然云先生屡屡谮害,上头也不尽是暴虐偏听者。国中颇多学界耆老,晓得贤契人品贵重,屡为贤契仗义执言,韩夫人与甄国舅一家,对贤契为人和作品印象颇好,并无为难之意。唉,算起来,云先生是作茧自缚,如今正在应天坐/监/牢啊。”
说完无聊的云希宜,老先生叫珍卿两手并用写字,看过珍卿双手书法老先生大感快慰,连连对珍卿夸奖“后生可畏”。
两个人越发熟稔友善时,老先生才讲到要紧的:“贤契啊,老夫此来见过贤契,说来还是受人之托。有位出身禹州的何建昌先生,贤契认得不认得?”
珍卿仔细回想半天,疑惑地摆摆脑袋。
明老先生也奇异纳罕:“何先生系军事委员会参议,是一位精通政治学的能人,也是韩领袖倚重的智囊。上月坊间舆论对你加诸恶名,我与何先生偶然谈到贤契,何先生对贤契印象甚好,虽未提及有何渊源,老夫动身来海宁前,却再三托付老夫,给贤契转呈一信。”
其实,何建昌先生托付明先生时,也特意交代过,务必先试试这杜小姐心性如何,若是性格鲁莽、骄纵或是轻佻,稳妥起见信就不要交给她了。
珍卿一边接过何先生的信,一边搜肠刮肝地回想着,“何建昌”这名字好生疏,她何时结交过这等人物,她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明先生叫珍卿当面看信,珍卿打开信直接看,却往下看神情愈发震惊,里面还附着两张照片,珍卿看过照片神情变幻不定。她跟明先生失陪一下,找到谢董事长给她看信和照片。
谢董事长颤着手震惊地说:“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什么深仇大恨,就跟我们家过不去!”
那位从未见过的何建昌先生,在信中给珍卿提示了一些事。
他在上阳第五军柏烈武部视察时,有人悄悄来告柏将军的状,提到柏将军二太太范氏,跟服侍她的侍从副官一气,勾结跟珍卿过不去的云希宜,做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那姨太太除了危害杜珍卿小姐,还处心积虑地危害谢公馆。
谢董事长拿着两张照片看,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何建昌先生还在信中写到,照片中的男子,是柏二太太的侍从副官廖永吉。一般来说,无军职的女眷不该有副官,但柏烈武是地方军政长官,又对柏二太太异常宠爱,就破例拨了副官和士兵服侍她。所以,这女人手中可用之人不少。
柏二太太与她的侍从副官,日常交往也异常亲密,柏二太太一应事都是他管办,他平日并未有什么公务。何建昌先生考察第五军查勤时,却发现这廖副官这半年来,频繁来往于上阳和海宁之间。结合之前有人告密,何建昌先生察觉端倪。
何先生说柏二太太姓范,根据告状者提供的讯息。那姨太太是前夫姓范,并非是娘家姓范。那女人是个好颜色的混血儿,曾在海宁住过不短的时间。再结合何先生发来的照片,谢董事长和珍卿都认出来,是她们从前打过交道的爱莲娜·姚。
爱莲娜跟谢公馆不算亲近,但是许多坏事一直有交集。陆三哥跟她丈夫范静庵有仇,后来范静庵家破人亡,跟三哥也有微妙的关系。去年四姐被明珠表姐迫害,也有爱莲娜在背后兴风作浪。没有想到,这俩月针对珍卿和谢公馆,竟然也是这个女人的手笔。
何建昌先生行事很讲究,除了跟珍卿有一段渊源,他对陆三哥的印象也颇好,所以获悉这个事情,他就善意告知一番。
这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虽然云希宜跌宕失意,连、察二家罪人伏法,但珍卿他们也疑心还有别人,现在爱莲娜·姚也现了形,他们防备时就有明确对象。世上事最怕敌暗我明,现在算是我明敌也明了。
后面的事谢董事长包办,叫珍卿安心待在家就行了。
又一个悠闲无聊的白昼,珍卿站在花园里赏花。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背后传来一个粘腻声音,珍卿看到一双欲/火炽热的眼睛。像公狗发、情似的闫崇礼,不掩饰垂涎三尺的丑态,抓住珍卿淫邪地说:
“杜小姐,我正对你日思夜想,上天就让我遇见小姐。小姐休再拒人千里,快让在下好生亲近一番!”说着就恶虎扑食似的按住珍卿,邪恶的手伸向她的身体。
珍卿晓得自己身在梦中,她该狠踢这淫/棍的下三路,可是身体像被定身咒定住,她仿佛记得她身上有只枪,又明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却一点也动弹不得。由着这淫棍向着她伸手……
万幸她自己惊醒了。
夜中跫音寂寂,室中照进薄亮的月光,珍卿当然不会从恐惧中看到鬼。可她也闹不清是为什么,忽感铺天盖地的冷意,默默抱着被褥抽泣起来。闫崇礼这淫、魔不同一般流氓,他那想将人生吞入腹的淫、邪眼神,让珍卿控制不住的心悸,连梦里也不能摆脱那种恐慌。
珍卿坐在床上忽地哆嗦,她仿佛听见“笃笃”的皮鞋声,就像梦里闫崇礼的脚步。她旋即觉得神经太过敏。谢公馆还有保镖守卫着,闫崇礼又不是鬼手青,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上来。
珍卿因提着心却不敢睡了,她才给家人添了大麻烦,不想大半夜再去惊扰他们,她走下床到梳妆台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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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人生理想大不同
凌晨时分珍卿被噩梦惊醒, 哭一会到梳妆台前,翻着她最近为三哥做的专项剪报。
三哥人虽尚在海上漂着,他却被国内报纸吹翻天了。三哥办厂多是与人合作, 多数企业他不直接参与经营。但经过报端媒体的大肆渲染,他对茶酒、瓷器、丝绸、工艺品、日用品的成功投资, 让他成为了慧眼独具的商界明星。
不少报纸刊载过三哥的照片, 多是在美国博览会上的影像。有时三哥站在洋人中间, 落落大方地介绍商品;有时三哥接受主办方的颁奖, 一切在他身边都是背景;有时三哥跟国内的官员交谈……
幸好, 照片没把脸照得太清楚,若不然等三哥回到海宁,说不定跟她之前一样, 也要享受一番顶流待遇了。
珍卿翻出一份《新林报》,诧异地“咦”了一声。
今天谢董事长告诉珍卿,三哥过两天才能回来。他有一些事情要在港岛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