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拍拍她脑袋,再次叫她把外衣脱下来。
珍卿抬手解扣子,轻飘飘的两只手,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似的。
三哥帮她脱下外套,看她完全没精神,觉得还是不能这样,就叫徐妈下两碗面条来。
过一会吃完打卤面,时间已经快一点半钟。陆三哥回来摸她的衣服,叫她回房换一身去上学。
珍卿本要站起来,又身不由己地倒坐下去,三哥一看就明了,问她:“腿不舒服?”
珍卿摸着肚子点头。
三哥让她坐在身边,让她把腿搁到他膝上,开始运着手劲儿给她按摩小腿肌肉。
按完一只又按另一只,他的笑温柔而歉意:“心情如何?”
珍卿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嗡声嗡气地“嗯”一声,算不上是回答。
他捏着她的小腿,心里觉得难过,问她:“你也难过吗?为什么难过呢?”
珍卿抬头噘着嘴,想一阵又摇头:“我也说不上来。”
大约像犯错的小姑娘,被一向温柔的父亲,严厉地惩戒一番。
虽然父亲打一巴掌揉三揉,策略上没有问题,也已经过渡到温柔的阶段,小姑娘还有点委屈似的。
珍卿在想,不管是不是真心认错,她会长久记得这种渴热感觉,记住罚站后的腿酸感觉,还有对着墙壁无聊之极的感觉。
三哥作为家长的职责,已然完全尽到。她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脑海中一定会清晰地印现出这一天。
按摩了大约半个小时,三哥把脸在她脸上贴一下,格外温柔地说:
“去换一身衣裳,我送你去学校。”
珍卿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上过了一节课。朋友们看她情绪低落,猜她是不是参加丧事,都谨慎地没有贸然打听。
下学后回到楚州路杜宅,杜太爷不知从哪得的情报,上来就问:
“你三哥带你哪去了?”
珍卿的难受劲儿,到现在还没完全过去,她蔫不出溜地答:“三哥带我除湿拔毒去了。”
杜太爷的神情,像在他脑袋上打个问号。
他也许感觉脑袋上有个问号,赶紧收起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嘴脸,故作寻常地问:“城里除湿,跟乡下除湿,哪个管用些?”
珍卿换好鞋子,有点被他问愣了,仰头想一想说:
“乡下除湿就是泻药,一拉几天不说,还长一身烂毒包,一连几天受罪。
“城里有一种除湿,就是把你放个热腾腾的房子里蒸烤,一半天出几身热汗,寒湿就排得差不多。”
杜太爷听得直愣,惊怕地说:“那还不得叫人蒸烤熟了?”
金妈和胖妈走过来,也含着笑在那听,珍卿懒得跟杜太爷胡扯了,干脆地说:
“那也许不合适老人家,蒸笼房里那个热劲儿,上岁数的人怕受不住。祖父,我做功课去了。”
说着,她摇摇摆摆地上楼去了。
陆三哥晚上回来,杜太爷缠住他,问起拿蒸烤的方法给人除湿的事。陆三哥哭笑不得,只有促狭的小妹,才想得出这样的说辞。
——————————————————————————
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三,美共美教会的人来巡视教学,培英的女中和男中并在一起,在大礼堂开教育质检表演会。
上午是培英男中质检,下午才轮到培英女中,都是以抽签决定表演顺序。
时间是下午三点,珍卿她们班还在等候。
现在,阮小檀她们班的人,在表演话剧《安东尼和克柳葩》,当然也是莎士比亚的作品。
这剧讲的是罗马三大首领之一的安东尼,跟埃及艳后克柳葩的情爱纠缠。阮小檀扮演的克柳葩,是个风情万种的聪明女人。
阮小檀英语非常好,台词讲得声情并茂。她的妆容使她的美貌增色,她还有丰富的肢体语言,种种优势使她的表演极富感染力。
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掌声喝彩一阵连一阵。
即便不大喜欢阮小檀,珍卿也承认她有天赋,尤其在舞台上表演时,她天生容易成为焦点。
话剧《安东尼和克柳葩》广受好评。
虽然阮小檀的爱慕者,在校门外弄出风波,但她最终得以置身事外。她的戏剧表演天赋,还有层出不穷的绯闻,为各种小报竞相报道,连宁报都恭维她为“埠上名媛”。
珍卿她们又等一个小时,终于轮到抽签的顺序。
她们班先表演歌舞剧——《黑夜里提灯的萤火虫》。教会女中的质检大会,所有节目基本都用英文,珍卿也把歌词翻译成英文歌唱。
三哥帮着润色过《萤火虫》的曲子,他把整个曲风改得明净简洁。
之前音乐课学《奇异恩典》,珍卿就觉得这种圣歌曲风很美妙。
珍卿和几个朋友,没事就凑一起头脑风暴,把曲子修修改改,加入不同的乐器合奏,还有特别的舞蹈设计,最终形成她们的“歌舞剧”。
她们二年级甲班,对这个节目可谓用心十足。
但她们班这些表演的女孩,一上来高矮不一、胖瘦不齐,大家期待值不怎么高。
表演已经开始,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女孩们开始轻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