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阿葵到她的床边,拿了一个小荷包过来。
阿葵骨廓棱棱的细手,虔诚地捧着这衣服,眼中的光盈盈动人:
“有个叫秀儿的学生,她学会了二十个字,她说要给我磕头不说,还扯布给我做了一个荷包,你看上面还绣了花……”
珍卿接过荷包看,是用最常见的衣久蓝布做的,阳光下看这布并不致密。鉴于女工的经济状况,这秀儿是个有心人。……
阿葵想要涅盘重生,肯定不是几个月的事,不过,只要还有秀儿这样的人,阿葵就可以不丧失信心索。珍卿把心放宽了。
她们聊起《新女性报》的文章。
珍卿指着《新女性报》上的征文广告,温声建议:
“阿葵,《新女性报》向女性征稿,在圣音时,俞先生就欣赏你的文笔,说你词赋精妙,你喜欢而且擅长,不妨试试在《新女性报》上投稿……”
施祥生先神情一亮,紧紧绞着手指,下意识地摇头说:
“可是……可是我会的……只是陈辞滥调,无病呻吟,我写的算什么呢……不行不行,我不行的……我能作的东西,连私塾里的蒙童也能作,怎么配登到报纸上?”
珍卿循循善诱,说先想一个低调的笔名,由她先帮忙审读修改,接着,又给她写作技法……
在珍卿不懈地劝说下,阿葵终是同意试一试。
阿葵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跟珍卿说:
“珍卿,你能帮我念诵开刊词吗?我真喜欢你的开刊词。
“你的声音有力量,能给我力量……珍卿,你帮我念诵《开刊词》,好吗?”
珍卿整整念诵两遍,阿葵说一定要记在脑子里,。
珍卿离开的时候,阿葵哭成个泪人儿,又像生离死别似的。
珍卿觉得,她最近得到女性厚爱太多。
——————————————————————————
自从帮一些特别的人,传过一回特别的信,三哥帮珍卿扛下所有的事,其后他对珍卿态度就变了,变得不咸不淡、爱理不理,但也不能说对她不好。
珍卿很是忐忑数日,做了无数次深刻反省,预想过多少种以后的行为规范,终于在礼拜五一早,第二只靴子落下来了。
礼拜五的前天晚上,陆三哥给珍卿请了假,上午就把她带到晋州路他的洋房。
珍卿晓得三哥要管教她,她想起胖妈跟她说过,陆si姐偷摸看小黄/书,三哥带人抄检她的屋子,抄出来的小黄/书,叫四姐一本本亲手烧掉……
珍卿明白三哥会有套路,但她也知道,人性一定是有理可循的。她心甘情愿接受管教,是因为三哥对她足够好,他管教她的本意也是好的。
珍卿微微有点悬心,但大约没有太担心。她总觉得从杜太爷手底下混过来,一切家长式的惩罚,没有什么她不能承受的。然而她没有料到……
在洋楼一层的起居室里,门窗都紧紧关闭着,壁炉里添够了木柴,橙黄色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
海宁的十一月份,最符合秋高气爽的时节,远不到需要燃烧壁炉的时候。
陆浩云坐在沙发上,只着一件薄薄衬衫,随意地翻着报纸看。
桌子上放着两杯茶水,一杯冷茶一动未动,他端起离他较近的一杯热茶,浅浅地啜饮一口。
他喝过茶又翻过一张报纸,向着壁炉左角面壁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声:“不要乱动。”
站在壁炉旁边面壁的珍卿,听见后一个激灵,不敢乱动了。
她穿着厚厚的绒衣绒裤,外套崭新的人字呢大衣,所有扣子都扣得严实,脚上是加绒的制式皮鞋。早上临出门,三哥一派寻常地说,他们要去的地方,需要她穿厚一点。——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呢。
三哥不许她乱动,也不许她脱衣服,更不给她喝一点水。
她站在壁炉旁边烤自己,已经烤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失去时间的概念,她觉得她站了有一天,但理智告诉她,肯定没有那么久。
门窗基本都关闭着。她像是站在闷罐子里,脸上的汗像溪水似的,源源不断地淌着。
她感到内衣衬衣,还有绒衣绒裤,全都被汗水透湿了。湿衣服黏在身上难受不说,那壁炉中燎人的热浪,还在不停地向她辐射着。
她眼角余光看见,三哥信步走过来了,可他的动作叫她失望了。
三哥手脚真勤快,他取下一边挂着的壁炉钳,麻利地往壁炉往加了三块木柴。
珍卿那一绺绺头发上,滴下一串串水晶似的汗珠。她开始觉得一阵阵晕眩,嗓子干得快冒烟了。
她面前只有严实的墙壁,脚下的木地板是檀色的,她的眼睛只能看向这两个地方。
这样直挺挺地面壁思过,既不许随便走动,也不许说话、喝水、搞小动作,跟杜太爷的关祠堂、打手板比,真的是太太太高明了。
既不用浪费口舌,也用不上浪费体力,省了多少事情。一边监督她一边还能看报纸,也没有白耽误他的时间。
出了这么多汗,珍卿觉得腿好僵,有点站不住,头晕的症状更严重,眼睛干涩得睁不开,嗓子干得已经冒烟了。
看报纸的陆三哥,现在换了本杂志看。
他杯子里的茶喝完,提着壶慢悠悠地续杯,珍卿听他咔哧咔哧吃着什么。——大约是水果,刚开始面壁之前,徐妈送了水果来,是才买的新鲜苹果。
珍卿羡慕嫉妒恨呐,三哥真是会享受,哼,真会气人!
随着时间快到正午,室内外温度持续上升,这更是干热得没法说了。
珍卿觉得有幻觉了,她感觉像到了夏天,耳朵里仿佛有一百蝉在叫,还叫得越来越起劲,叫得人越来越烦躁。
徐妈在外面敲门,问:“陆先生,晌午在不在这儿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