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胖妈看着珍卿,摸摸她的辫子,眼睛红红地说:
“五小姐,金铃儿跟你一样大,可惜不如你有福气,她还没到十三就死了。
“你总稀奇,我跟大房有什么仇,仇就是从金铃儿那结下来的。”
胖妈就起了倾诉的欲望:
“我跟老刘一直没养孩子,还在老家的时候,捡过一个女伢儿她天不收地不养的,就撞到我跟老刘跟前,我们又没有生养,就收下来当亲生的待。
“来在谢公馆的时候,金铃儿都九岁了,也能当个使唤丫头用。太太就把她也收下了。
“在谢公馆平顺待了三年,那一年城里闹疟疾,先是孙少爷从学里染上,然后谢公馆染上好多人,老刘和金铃儿都染上了。
“可巧那个时候,二小姐跟人撞车,伤重得非得住院不可。
“我这没染上病的,就派去服侍二小姐,等服侍完二小姐回来,我闺女就死了——谁也没死,就死了我闺女一个。”
珍卿看着伤心的胖妈,轻声问:“跟大房有什么关系呢?”
胖妈怨恨地抹抹泪,说:
“太太和二小姐心善,佣人的病也都给治,本来拿回的药是够的,是孙少爷说药苦,往夜壶里倒了不少。
“后来说药不够了,就克扣了金铃儿的,说太太还能再寻摸药回来。
“可那时节到处闹疟疾,那兵痞子都来抢药,大夫也不容易踅摸药,耽误了五六天,就把金铃儿耽误死了……”
惯常有点刁滑的胖妈,回想起养女的死,这一会儿哭得直抽抽。
珍卿叹着气拍胖妈的背,任由她哭了一会儿,轻声安慰她说: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离人,金铃儿是个好姑娘,她一定投托到太平盛世去了。
“你平日里多烧香拜佛,积德行善,她到下一辈子,肯定能顺顺当当的。”
胖妈一边拿袖子抹眼泪,一边不住地点头,说:
“五小姐真是读书人,这话说到我心坎里。
“金铃从小乖得嘞,见着要饭的她都掉眼泪,也该她投着好胎了。
“投个好胎,像五小姐一样的,不愁吃不愁穿的,安安生生当个小姐……”
跟珍卿絮叨了半天,胖妈洗了一把脸,说下去给珍卿熬点姜汤喝,免得着了寒气伤风了。
珍卿想: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鲜活的个体。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是有理可循,生动可感的。
她在创作连环画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多借真事,引起读者的共鸣呢?
过了一会儿,珍卿喝了胖妈煮的姜汤,还是继续画她的画。
直画到天全黑了,她起身看了一下时间,才是下午五点半。
珍卿打算活动一下,刚做两下扩胸运动,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敲门声有条不紊,不急不缓——不是胖妈。
她基本已经猜到是谁。
珍卿想了一想,还是把画稿收起来。然后把窗子打开了。
不是她画画的事见不得人。只是这是还没有办成功的事,不管被谁知道了,过分关注,都会让人产生压力的。
珍卿把画稿和颜料收起来,才赶忙跑去开门。
珍卿开门一看,就见陆三哥侧身站着,神情里略有一点思绪,显得漫不经心似的。他的手举起来,正要做敲手的姿势。
珍卿叫了一声“三哥”。
陆三哥轻轻“嗯”一声,上下扫她一眼,扯扯嘴角问:“在睡觉?”
珍卿连忙摇头,说:“我在看雪,雪下得挺不错。”
陆浩云往室内扫了一眼,发现她中厅的窗子,确实开着,就笑问:“不请三哥进去吗?”
珍卿愣了一下,连忙把房门大打开,伸出手说一声:“三哥请进。”
三哥就缓步走入,地上铺了地毯,他走路的动静不大。
珍卿把房间门关上,才发现三哥的手里,担着一只黑色的盒子,像是衣服的包装盒子。
陆三哥走到窗边,把手里的盒子放下,一时间先不说话,就先立在窗边赏雪了。
珍卿轻手轻脚过去,静静地站在他旁边,看外面飘雪的景象。
北风呜呜地叫嚣着,拍在两个人的脸上。
雪下得越来越密了,雪片也越来越大了,洁白如絮的薄雪,渐渐把大地的颜色都盖住,黄昏下的大地一片洁白。
珍卿刚才假托看雪,现在真的看雪,发现这雪景让人失神,美得像是一副可裁剪的画。
陆浩云享受着此时此境,心里难得有一时的宁静。
他多年不曾有兴致赏雪,难得有人一同赏雪,既让人不觉寂寞,也没有吟诗作赋的聒噪。
陆浩云轻轻揽一下珍卿,让她离自己近一些,然后轻淡地跟她说:“雪景确实很美,难怪你看得失神了。”
珍卿也应对了两句,陆三哥淡淡地笑听着。
他在房中随意打量一圈,把他放在桌上的黑纸盒,上面的盒盖揭开,对着珍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