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山洞中那陌生危险的感觉重又袭来,似有猛兽在暗中窥伺,要将她剥皮拆骨。
“睡吧。”计延宗向床边躺下,带几分焦躁。
他没再碰她,呼吸一点点绵长,睡着了。明雪霁睡不着,今天的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他到底,是不是还念着明素心?
屋里安静下来,许久,房顶上黑影一晃,元贞无声无息落下。
转身向别院掠去,白天时剧烈的头疼此时转成迟钝,似有重锤在脑中一下一下敲着,眼前不断闪过方才屋里那女人的模样。
红红的唇,薄薄的肩,垂在床沿,雪白光裸的足。
嘴是微微张开的,有压抑的碎吟,那只脚,晃个不停。
咔,元贞落在墙头,重重踩碎了琉璃瓦。
真是,愚蠢。山洞里计延宗嘴上说着拒绝,步子却一直往里走,勾着妻妹往无人处叙旧,这蠢女人,竟一点儿都分辨不出,被他几句话一哄,竟还让他亲近。
跃下高墙,夜色中假山连绵,占据大半个花园。
耳边仿佛响起水声,看见那双赤足,踝骨纤细,足弓柔软,湿漉漉的沾着水,紧贴着他的。
上午从宫里回来时头疾突然发作,想起那山洞黑暗阴冷适合养病,临时进去歇息,没想到那女人,突然闯了进来。
摸摸袖子里的银簪,元贞纵身掠过假山。
鼻尖仿佛闻到淡淡的体香,感觉到陷在手臂中的,柔软的身体。头疾发作原是最暴戾的时候,可那会子,他意外的,平复了下来。
那个女人,计延宗的妻。
元贞放慢速度,穿过花间小径。
那脚,水湿的,摇荡的,小小一瓣一瓣淡粉的指甲。他还记得头一次见她的情形,她低着头躲在计延宗身后,木讷瑟缩,没想到衣衫包裹之下,竟有那样的风光。
“王爷,”王府长史官廖延匆匆找来,“陛下下诏,八月选秀。”
元贞站住,许久:“皇后怎么说?”
廖延顿了顿:“属下不曾接到消息。”
许久,元贞冷笑一声:“蠢。”
快步往前走:“这几天,盯着计延宗。”
新科状元计延宗,高中后主动投靠到他门下。他并不热衷于招揽党羽,但计延宗,他一眼就看出他温雅外表下深藏的野心,这种人并非池中之物,与其留给皇帝,不如收为己用。
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呢。山洞里冠冕堂皇一番话,既稳住妻子,又勾住妻妹,心机手段,可见一斑:“找点治外伤的药。”
廖延忙问道:“王爷受伤了?”
“不是我。”元贞轻嗤,“要好的,但不要太好的。”
宫里那个女人他管不了,但眼前,不是还有一个,蠢女人么。
···
四更不到,明雪霁轻手轻脚起了床。
计延宗还没醒,他一向睡得浅,万万不能吵到他。
在黑暗中摸索着穿鞋,脚掌刚碰到鞋底,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借着窗前的曙光一看,昨天的伤肿起来了,隐约有化脓的模样。疼忘了一大半,心里先慌起来,要么就是还有刺没挑干净,要么就是天太热发了炎,应该去看大夫的,可看病就得抓药,抓药就得掏钱,家里哪有这个闲钱?
忍疼穿好鞋袜,扶着墙慢慢走去厨房,该做早饭了。
熬上稀饭,和面烙饼,拌了黄瓜和茄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才有空兑了盐水,坐下清洗伤口。
这是从前乡下的土法子,皮肉伤用盐水洗净晾干,再切几片蒜贴着包好,运气好的话,慢慢也就好了。手指蘸了盐水刚碰到伤口,钻心的疼,忍不住嘶一声叫。
“你在做什么?”蒋氏的声音突然传来,明雪霁吃了一惊,抬头时,蒋氏站在门口,满脸怒气,“怎么能在厨房里脱了鞋摸脚?你就用这双摸过脚的手再来做饭?你恶不恶心?”
明雪霁连忙起身解释:“不是,饭已经做完了,我没摸了脚再摸饭菜,我脚上扎了刺,有点发炎……”
“谁教你的规矩,我在这里说话,你一句一句跟我驳?”蒋氏大怒。
伤口疼得很,明雪霁不敢再说,可心里委屈,总想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不是反驳伯娘,我脚上有伤……”
“闭嘴。”计延宗匆匆赶来,皱眉止住她,“长辈教训时不可反驳,不可不逊,我从前怎么教你的?”
她认的字读的书,《女戒》《女训》,每个字每句话,都是计延宗一字一句教的,他教了她许多为人妇者该有的规矩,头一条,便是驯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雪霁低了头:“是我错了。”
“以后不可再犯。”计延宗转身去扶蒋氏,“伯娘息怒,我扶你回房去。”
蒋氏板着脸,气还没消:“不用你扶!你如今翅膀硬了,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我怎么敢让你扶?”
计延宗耐心哄劝着:“伯娘消消气,她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呢,你也不懂吗?”蒋氏被他扶着往外走,“明家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为什么非要跟她们来往?”
争执声渐渐听不见了,他们出了院子,忍了多时的眼泪倏地落下,明雪霁胡乱抹了一把,把切好的蒜一片片贴上,用旧帕子裹紧,穿好鞋袜。
仔细洗干净手,再来盛饭菜。
蒋氏不只是伯娘,更是计延宗亲生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