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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愚鱼(2 / 2)

她向师母和他的儿子打招呼,得体的模样令师母讚叹万分。班导更感叹了,「果然十年后,再看到大家又会有不同的感受。」

「对呀,老师,星蔚现在超漂亮的,以前也很漂亮,我们还当过同桌邻居,其实观察过她。」卓如光害羞说道。

班导翻了烤盘的肉块,「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在一起啊?要是以前交往,现在一定结婚了。」

「以前都过去了啦!」卓如光尷尬笑,「重点是现在,我跟她在同个工作单位认识,每天见面,有共同的回忆,很快在一起。」

这时,他的老友们不解风情插话,「老师,他高中跟辛晓菈有一腿啦!」

「你们很坏耶!还好晓菈今天没来,不然我不知道要怎么把这话圆过去。」果然连班导也注意到这些有的没的八卦。

听说,辛晓菈很早透过其他人知道卓如光和余星蔚交往的事,便跟班长请假了。其他如白瑭、高晋羽、邱于爱与张郁翔等人也没来班聚,可能怕各自情人见到前男友、女友会尷尬,所以乾脆不来了。

这么想,她忽然觉得卓如光蛮厉害,不怕别人会如何说他以前的事,也不怕有人说两人不搭,毕竟这是一种昔日校草与小透明终于交往的励志爱情故事,更别提他们各自复杂的爱情观。光是他能好好包容她,这一点已经很异常。

其他异常的事,她则假装没看到,像是在说服自己有多幸福,毕竟她脑中有一半仍被他人的身影佔据,如清澈的海面沾染化工厂飘来的废料,一层油渍浮出,而她深陷于其中,矇着一块黑布条,仍相信这片海的清澈。

桌如光的手机很常震动,一小时会响一次,他会跑出去说话,再回到座位,告诉大家他在处理家里的事,连半夜也会发出噪音,干扰他们甜蜜的约会。

她曾见过一次手机画面传讯息来的名字,有大咪、小坏、a莎等全是她没见过女孩的暱称。记得沉豆芙告诫过她,卓如光不会是她想像中的暖男形象。或许因为他不是那么完美,她才觉得这样的状态很理想,能继续保持彼此应有的私人空间。

「你又发呆了。」他一隻手搁在她肩膀,「吃肉?」

他似乎刻意在大家面前晒恩爱,她半推半就,放纵他将肉夹到她嘴里,其他人见状,大声起哄:「你们太放闪了啦!班导跟师母也要来一下才对。」

「老师跟师母就算了啦!我们老夫老妻,每天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很恩爱的。」班导瞧了一眼他的老婆,她拍打他的手臂,「别跟学生说这些五四三,专心聊天。」

「好啦,那你们最近工作还好吗?人生比较大的难题肯定跟人比较有关,若是机器、系统啊,那些比较好处理,学就好,可是处理人……没那么简单的。」班导用这句话当作引子来跟他们谈工作,有些人会忍不住抱怨上司、同事,但这些正好是他想听的内容。

「我有个同事非常喜欢团购,好像上班都来处理团购的事,像冷冻水饺、烧饼或月亮虾饼,甚至有一个全公司大咖的群组,帮忙订购,拥有多条人脉,让许多人知道她在摸鱼,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事。」其中一人说道。

「这人上班到底来干嘛的?他应该来体验当高中老师的感觉。」班导语气愤恨不平的说,让其他人更愿意放下顾虑,安心说话,自然他能掌握的资讯也比较多。

余星蔚安静地吃肉,不时透过人与人之间的隙缝,远远观察许致海的举动,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平常若有烤肉场合,他跟张书络会大喊「耶、耶!有肉吃的孩纸最幸福」,但今天他没说这句话。望向他们那边,惟独张书络大口吃肉,露出油滋滋的笑容。

台中帮少了她一人,关係仍平衡。许致海见张书络吃了满嘴的肉,扔给她几张面纸擦嘴,数落她几句,得意地喝了一口雪碧。他和余星蔚恰好对上眼,他放下杯子,用唇语说着她看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她压低声音,做出很夸张的嘴型问道:「你、是、在、哈、囉?」

「不对,我、在、说……」许致海用唇语说到一半,乾脆加入bodylanguage,手比着自己,「你、干嘛、跟、我说哈囉?」

「蛤啊?」她还是看不懂他比的话语,于是跟卓如光说:「我要去坐小猪那桌,他们在召唤我了。」

「小蔚,那我跟你过去。」卓如光的手拦住她的腰,劲道很大,吓了她一跳,不过她坚持要一个人去,他也制不住她的行动,只好在她的侧脸落了一吻,「等下记得回来找我。」

她看见许致海在卓如光做出吻她的动作时,臭脸移开视线,喝了更多口的饮料。她刻意回吻他的唇,说道:「嗯,等等见,别太想我。」

接着,余星蔚来到她熟悉的台中帮这边凑热闹。许致海一见到她,马上酸了几句,「来这边干嘛?你不是跟卓如光黏来黏去?去去去,我们这边只收单身贵族。」

「贵你妹。」张书络大力打他的背,「我跟豆腐的市场可大了,要不了多久绝对脱单。」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有一个在曖昧的对象。」沉豆芙语出惊人,三人目瞪口呆看着她问:「是谁?」、「我们认识吗?」、「哪个男人居然要大姊头?」

沉豆芙比出手势,要他们放慢速度,一个个问,「你们谁先来?」

「我我我!」余星蔚兴奋地问:「究竟是谁啊?」

「你们不认识的人,下个问题。」

张书络含着一块虾仁,口齿不清说:「哉哪认是?」

「网路。」她沉稳地答覆,随后看向许致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网路还是会遇到爱情的,如果要约出来见面,可能小猪或星蔚要陪我去。」

「照片呢?网路总有他的样子吧!」他问。

她掏出手机给他们看头像。对方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给人一种很乖巧、和善的书生感。他大她两岁,是一个工程师,平常假日喜欢做饭给家人吃,由于家人信一贯道,三餐茹素,他也开始健康饮食,常带他们爬山。她的手机存了很多他传的山景,宽广的景色使人心情变得非常好。

余星蔚羡慕地看着眼前恋爱中的少女,曾几何时她也有这样的神情,在发现自己喜欢许致海时,她一定露出花痴脸看着喜欢的人,而现在,她面对卓如光会有相同的感觉吗?

她端视着坐在不远处的卓如光,她内心没有高中时期的悸动,脑中闪过的是他手机显示的那些名字。她们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吗?还是,他对内装作有情人,对外是单身?她发现她越想,内心越有一种无处能发洩的愤怒。

「你在想谁?脸那么臭,你这张脸不能再丑下去。」坐她旁边的许致海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叫了杯啤酒,打开便是猛喝,「没有,我很开心,没什么事情惹我生气的。」

「那你喝慢一点,酒鬼,又不会有人抢你的酒。」刚说完,他就夺走她的酒,一饮而尽,「这种场合,你少喝点吧!免得让别人乱套话。」

「谁要套我话?」她不解地问。

「这个说来话长。」许致海意味深远地说道,在她以为自己记得醉后事情,装疯卖傻以为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记得那些被她真正遗忘的事。

那天深夜,台中帮独缺沉豆芙的台南行,是他们第一次喝得烂醉。张书络说了不少藏在心中的话,余星蔚则赖在他身上不走,他左边牵一个,背后扶一个,走了一段路。

「海兄,我下次绝对不跟你们的酒摊了,星蔚酒量好归好,但……」她说到一半蹲在旁边的水沟吐,要他别说任何话,因为她没力气懟回去。

「你先休息一下,好了再跟我说,离饭店不远了。」许致海揹着余星蔚,她搂住他的颈,偶尔对他吹出发臭的酒气,更令他以后不想找这两个女人出来喝酒。

不过,他说的「不想」是反话。因为带她们的走路过程虽然疲累,但他在她们身上找到很多乐子,看两个正经八百的人酒后有脱序的行为,他看得乐在其中,嘴巴笑得合不拢。

「臭臭海兄,你在发什么花痴。」她红润的双颊散发热气,雾化了双瞳,仿佛偶然在夜间抬头望见的明月,深不可侧。他知道有时候她是假装醉了,不过看她自以为的样子挺好玩。

他选择不戳破她的谎言,继续当被她欺骗的聪明人。他不晓得今天究竟是真是假,的确喝超出她能负担的量,她真正醉后的个性跟平常南辕北辙,还大胆蹭着他的肩窝,「酱很苏胡。」

「我不舒服,你真的不能跟其他人喝酒,很危险。」他将她的头推离肩膀一段距离,她像橡皮筋那样弹了回去,紧紧銬住他的颈部,把她的脸埋在他的背脊,「鼻要!我鼻要,尼豪吵,跟尼缩过,我不会跟其他人喝酒,尼到底要说几次。」

「我看你那些朋友知道你的真面目也不敢找你喝。」

「鼻会,因为窝很口爱。」

「你这样哪里口爱了?」

「你喜欢吗?」

「不喜欢,你卢小小。」

「可是……」

「你想说什么啊?你就卢小小。」

「可是窝喜欢尼。」她说完,体温升得更高,连他都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心脏的跳动,让他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酒鬼喝醉的话谁会信。」

「我喜欢你!喜欢你!开心了吧?」

「为什么喜欢我?」

「我不知道,头好晕,你不要一直晃来晃去。」

「要揹一头牛不容易呢!明天我开不了车就是你害的。」

「那换我揹尼,把尼揹回家,为什么尼就不能只看我一个人?」

「你要是在清醒的时候跟我告白,我可能会考虑,因为你明天会全部忘记。」

「窝很痛苦喔,宝宝心里苦,可是你没发现……好想吐。」她捂住嘴,做势要往他身上喷出一道彩虹,他着急放她下来,慌张地说:「你等等,我带你去水沟那边吐,别吐在我衣服上喔!」

余星蔚直接跳到他身上,「嗯,酱比刚刚舒服很多,虽然没什么胸,但窝勉勉强强能躺。」

「拜託,别这样对我。」他想推开她,那傢伙反倒黏得更紧,像好几次已经不太回她的讯息,她还是会跑来找他聊天,企图闯进他用鈦合金製造的心房。

男生与女生之间存在友谊吗?他也想保有台中帮之间的平衡,不能越过他们关係的界线,可她总是在挑战这个友谊的最底限。

「为什么不可以?」她耍脾气地问。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又想,拿掉他们的友情,说他对她没任何情感会是假的,她的一举一动也会在他心中掀起大浪。

「就是不可。」他与张书络分手的事仍在心中留有馀悸。刚开始两人渐行渐远一些时日,他又不善于表现自己的情感,那些想告诉他的话也只能吞到腹内,连苦瓜的滋味也比不上他失恋的痛苦。

「胆小鬼,以前还敢跟小猪告白!」她推开他,眼眶略红,不停唸道:「为什么你最初遇到的人不是我?是我就好了。」

「一开始遇到谁并不重要,而是两个人如何经营一段感情,那个人爱你比爱自己更多,要是你遇到这样的人,才能跟他在一起哦!」他语重心长地回应。

「你爱我吗?」

「朋友爱。」

「如过窝清醒时跟尼告白,尼会接受?」

「也许吧,我会看情形说话。」他搓揉她凌乱的头发,搭着她的肩膀,说道:「我们去看看小猪好点了没?」

「嗯,要是醒来我记得的话,真想快点跟你告白。」她走路摇摇晃晃,抓着他的手臂才能往前行。

可惜她说过的话,早上全忘了。本来他以为靠近她时,那金鱼脑会想起来酒醉时说过的话,没想到她忘得一乾二净。但单从她的表现来看,她的喜欢的确很明显。

他看着她有些心疼,可是他的内心还没准备好去接纳下一个女孩。他曾想过,要是另一半是完全脱离朋友群的对象,那么即使他们分手,再次见面也不会太尷尬,更不用听曾经喜欢的人诉说她的新恋情。

喜欢,对他来说,是一种苦行,如僧人为了取经行走万里,路上会结识新朋友,一起朝西方走,也会碰到许多困难,变成一个人要走完最后一里路,他可能渴死、饿死、跌落山谷,或抵达终点时,发现这世界根本没那套经书,这趟旅程变得徒然,不值得一提,所有相信的事物会在心中坍塌。

要是喜欢一个人那么辛苦,他情愿最开始时不和任何人相遇,不接受谁走进他的心底。然而,当他那么想,已经太迟了。

说喜欢他的女孩在元旦后跟卓如光交往。他远远观察她,也知道对方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的动作变得很刻意,她的亲吻看来很廉价,因为她像是在报復当初不给她回应的他。

许致海撇头不看,他承认那对他很有效,那颗玻璃心从边缘碎裂,这才明白他陷入他们之间的关係多深。

「你不跟我说,我到底忘了什么吗?」余星蔚想不起来是哪个喝酒的夜晚有忘记事情。

许致海尷尬挤出一道弧线,「你是一个酒鬼,卓如光知道吗?」

「我们喝过酒,可是我不太会对他怎样,一定是我的酒量变好。」

「你想太多了。」许致海真想补充,她是策略性酒醉,故意对他毛手毛脚。

她抢走他的饮料,喝了几口,说道:「光光什么都好,只是……」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卓如光和那些匿名女孩的事抖出来。儘管她说了会破坏很多关係,也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他那么优质的男生,但她不喜欢那种被矇在鼓里的感觉。

「只是你们太恩爱太放闪。」张书络接续说完她的话。

「对、对,我们太闪,墨镜要戴好啊!」

「你该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跟他好好沟通,都是可解决的。」沉豆芙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他辜负你,绝对要跟我们说哦!」

「我会啦!」余星蔚搔了搔头,努力忘记卓如光有在外偷吃的疑虑,并告诉自己,现在她很幸福,已经没那么想许致海了。

下午四点,本来坐在餐厅内用餐的客人纷纷走出室内,到外头空旷的地方寻找太阳的位置。中部地区能见到的现象是日偏食,虽然跟传闻中的上帝戒指有些落差,但透过黑胶卷见到的日食,特别浪漫。

「你之前不是推荐我一个app能抽塔罗牌?我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卓如光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卖关子说道。

「你抽到什么?」

「即使是世界末日,我们也会一直交往下去。」

食既那刻,他们相拥而吻。

他们很幸福。她反覆在心中默念,如此一来她也会相信他们可以长久。

可是,她睁开眼,见到站在前方几公尺处的许致海,他看着他们亲密的行为,表情愤怒地转身,黯然离去。

她又闭紧双目,因为卓如光仍贴紧她的脸庞。她想,那片乌云再次飘向她的世界,刮着大风,下起滂沱大雨。古人说,见到日食是末日的象徵。那么,她的世界也要随着许致海留下的眼神而崩坏。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那对眼神如一道锐利的石针,在她的胸口穿出一个大洞。

她拥有爱人、朋友和家人,为什么她还会对许致海的背影感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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