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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海(1 / 2)

那是高中班聚前几天的事。

一早,卓如光起床帮植物浇灌。他收到余星蔚的讯息,点开看又是怪力乱神的算命资讯,他不懂为何总有人喜欢用抽籤、塔罗牌这些方式预测未来。

未来本是无法预料,连神机妙算也测不到有天他会跟交往五年的女友分手,更不晓得到底是哪边隐藏不好,被发现有其他女友的存在。不过,他认为自己对每个女友当下都是真心的,这样的行为哪里错了?

真心最后会被狗啃,不如最初时不要相遇来得更快乐,就像他在交往三周年发现辛晓菈与其他男人有一腿,他气得跑去夜店玩了一夜,隔天在饭店醒来看见隔壁多了陌生女子的身影。

从此他们的关係变得浑浊,像惨了很多顏料的水那般沉黑,即使她想试着补救这段感情,他们还是渐行渐远。明知她受不了他和别的女生亲亲我我,他还是刻意在她面前做了很多坏事。

卓如光记得当下见她流泪离开宿舍的画面,犹然在目,他目送她拉着行李箱离去的身影,没半点想挽留她的念头,他转身继续溺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

譬如现在。余星蔚闹彆扭时,冷处理即可——这是他从照顾植物的哲学推测出来的。若她是多肉植物型恋人,所需要的不是过多关心,只要适时当她的阳光,两人的感情便能是升温。

与那么多任女友交往的经验来看,今天正是一个让感情变好的时机。通常人与人之间那么久没见面,很少会带情绪与对方说话。那些人经歷独自沉淀的时间,也能更理性处理眼下的关係。

冷处理的这段日子,他倒是没差。每天中餐、晚餐换一个女人陪伴,假日看情形,有时回老家,有时跟老朋友玩乐,也有时需要约会的时候,但他不太有时间烦恼无谓的事,若有空间,他会花大量心思照顾植物。

植物需要阳光,亦如阳光喜欢被需要的感觉。他不想再感受「不被谁需要」的痛楚,那种事经歷一次就够了,那是辛晓菈说再多抱歉,也唤不回他们之间的感觉。

他躺回床铺侧身滑手机,按照上面指示抽牌,其中三张代表恋爱、工作、健康。代表「星星」的牌位倒过来,是代表他对现在的恋爱有过高的期望。

会吗?他喃喃自问。毕竟观察余星蔚那么多日子,他难得找到一个跟他爱情观很像的人。他们懂彼此的底线,内心需要的适度安慰、陪伴和说话发泄,任何事情皆符合他的期望。她也不会干涉太多他的私事,因为她有一个非常喜欢却不能再一起的人,会利用他的存在刺激对方。这方法几乎和他过去对辛晓菈做的事情如出一辙。

果然需要同道之人,才能理解彼此身处在花花世界的孤单。他们对恋人看法肯定相像,要懂得将鸡蛋分散至不同栏位,不然花再多人生,也只是在寻找不合适的对象。

他想过,要是最初懵懂无知的他能喜欢余星蔚,现在或许不用花那么多的力气,交往那么多位女性。可这些想法像梁静茹那首歌〈没有如果〉,他记得有一句那么唱「我常说,如果人类连爱一个人都被自己绑住,那世界末日已来到,不需要等到地球毁灭掉的那天」。

那么他跟余星蔚的世界末日已来过,面对没有未来的明日,只能勉强过活。谁叫他们共同点是爱上不该喜欢的人。

愚钝的记忆仍让他记得初次与辛晓菈牵手、接吻的感觉,他忘不了,但内心要再接受她,又会担心一再的背叛,不如将她塑造成一个恶女形象。

他猖狂地笑着,把他的手机放到一旁,然后滚到她身边女郎的怀中,「你觉得我很渣很下流吗?」

「不会,你在我那么多男友中,算温柔的。」一位皮肤黝黑的女人身上穿着丝质背心,让他枕在双膝,抚摸他的发丝,直盯他的手机画面。

「你在看我的手机?」

「你也玩塔罗?最近那个app好像蛮夯的,很多人说很准,结果你测出来得到什么结果?」

「嗯,是我们的好结果,现在这样的关係很舒服,没有负担,要是你哪天结婚了,记得给我一张喜帖。」他闭上双眼,思考等下如何哄余星蔚。

「我不像你那么有勇气……」她擦着红指甲油的手停住对他的爱抚,继续说:「到那时我一定跟你切断所有联系。」

「我想也是。」他缩紧身子,室内吹的冷气温度没那么低,不过他现在觉得很凉,内心的空洞又扩大了。

他想,植物少了爱护,还能从其他管道获取养分,要不直接死去,而人呢?是不是会像进入冬眠的熊,将自己冰冻在洞窟内,期盼暖春到来?

他听着她哼奇怪的曲调,渐渐遁入短暂的梦境。

日环食这天适逢涨潮,岸边看起来快被大海吞噬,昔日平静的水面,捲起大浪,此时总让人感觉会有哥吉拉从海底走出来,搞得人心惶惶。

抬头眺望失去色彩的云朵于漆黑夜里仍依稀可见,层层堆叠在海平面上,大海的浪涛起起伏伏,海潮声由远而近袭来,浪花打在岸边,掀起大大小小的泡沫,如白花瓣在空中飘荡,似轻似重缓缓坠落。

「你要在这边坐多久?我跟沉豆芙再不回去,家人都要发火了。」张书络坐在许致海身旁,她担心要是放这傢伙不管,这次他会出事。

他缓缓吐气,声音听来很没精神,「你们先叫车回去,我常一个人待在海边整晚,没事的。」

「你很没品耶!一句话也没说,便开车带我们来白沙屯这边,从这里回到台中不知道要花多少车钱!」她拉他的手臂,「豆腐,你来帮我抓另一边,我们把他拖回台中。」

「你要是那么介意卓如光与余星蔚交往,一开始别参加聚会,你也不至于心情差到这地步。」沉豆芙不想阻止他自虐的行为,「谁叫你这呆头鹅不懂女人心。」

「现在,我变成鹅了?」他自嘲,「是啊,我本来就是一个不信邪的人,没亲眼看到她跟卓如光在一起,不会相信他们两个真的在交往。」

「你想怎么办?」张书络放弃拉他一把,「你跟我们出去那么多次,不会没察觉到她的喜欢吧?」

「不怎么办。」

「你喜欢她?」

「不知道。」他真的搞不懂这种复杂的心情是否为爱,因为以前跟张书络交往时,他没有这种心情,他只觉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两人习惯相近,牵个手有种触电的感觉,他原以为恋爱就是这样,掌心会延续另一个人的温度,空气突然害羞,待在同个空间,他会开心一整天。

平常有什么事情,他也是第一个跟张书络说,她会静静听他说话,一起干瞧讨厌的人事物,他们几乎无话不说,出去玩的照片也会分享给对方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渡过了大半青春时光。

她看过许致海最坏的一面,亦如他也瞭解她的全部。可是分手后失去联络的那一年,他很沮丧,又要将精神投注工作。

他不知道她有了新欢,也不知道他们重新联络时,她仍爱着前男友,至今仍念念不忘他的好。

即使许致海拚命想找回以前两人的感觉,他也发觉这是更多友谊存在的关係。他们几个人宛如身在迷宫,想找对方,也想步向出口,不过一个转弯处,犹豫,或迷惘,他们会错过彼此,无法找到对的伙伴,一起走出这弯弯绕绕的场所。

张书络起身,勉为其难伸手拉他一把,「喂,臭海兄,你快点起来!要是你这么放弃了,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是啊,每次出去玩,我在你们两个背后观察那么久,我想你也是很喜欢她的吧?」

「连豆腐都那么说,你也该有感觉了!而且我知道为什么星蔚被你拒绝那么多次,也不敢真正向前进攻的原因。」

许致海站起来,拍打黏在屁股的沙石,好奇问:「是什么原因呢?」

「怪你这傢伙每次送我回家,我全部家人当你是未来女婿,元旦那天星蔚住我家,大伯那样跟她说,那个男生是我的,就算我说不是,最后也还是我的。」

「你大伯凑什么热闹?」

「他让事情变得很复杂啊!」

「我想是这个原因,让她下定决心跟卓如光交往,藉此逃避无法抒发的感情。」

沉豆芙听张书络分析完前因后果,忽然觉得很有道理。然而许致海透露一种不知所措的神情,「星蔚怎会相信那种话?就因为这样不敢向我告白,直接逃避到卓如光身边,我心凉了一半。」

「我觉得很正常啊!谁都希望自己能被谁喜欢,都想从恼人的现实中,得到一些热情的花火。」张书络回答他的话,想到自己曾经对他的想法也是如此,她快忘记那时他们到底接触到什么程度,或许两人为了脱单,也不顾自己想要的事物了。

沉豆芙拍打他的背,「既然余星蔚和卓如光交往,你就跟他们保持距离吧!等她分手了,你那次的机会别错过。」

「你们说的很像我横刀夺爱,我才不是这种人。」他辩解道。

张书络跟着拍打他的背,「谁要你去抢人?你好好想一下跟余星蔚之间的关係吧!平常打打闹闹,一点大人样也没有。」

「好啦,我去开车载你们回去,租车也是要还的。」他被后方那两个女人推着走,闷闷不乐的心情似乎比方才好了许多。

他们上车,回去的路比下午来看夕阳时更暗沉,道路两旁没几盏路灯,他小心地盯着前方,慢慢驶上高速公路。

电台播放最近流行乐曲,他能认得的华语歌手越来越少。可是年纪增长带来的好处不多,他收入增加,把家人保护得更好,但跟他朋友相比,他考虑的是一个家的事,即使工作再辛苦,他也不会想离职,自然变得事故。

恋爱,已经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情感。他每天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回家只想睡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负荷多一个人的生活。

他喜欢过谁?他人数记得很清楚,高中一个,大学一个,入社会后,不太确定了。有时他会怀疑自己的心脏是机械做的,没有感情,会的仅是工作和生活,没有其他特别的乐趣。

如果硬要提一个兴趣的话,大概是旅行。他记得之前在群组聊天,余星蔚告诉大家,她想开拓欧洲航线,前往英国、法国、西班牙或德国之类的国家,他看见马上兴奋地回覆,他也想去。

张书络还在群组回,他们能手牵手去外国。英文很好的余星蔚立即提议她可当嚮导,说着他们如果一起出去玩,一定很有趣。他便不再回话,不愿承诺任何一趟旅程。

他常说,他可以跟余星蔚出去,后来又退缩了。例如之前有次张书络约台中帮去参加路跑,余星蔚私讯他,问他要不要路跑完,去她宿舍盥洗,再一起去酒吧品酒。

他不知道她内心是否在盘算什么,有种会被她吃掉的感觉。他还害怕地问她:「你不会把我杀来吃吧?」,她当然翻一个白眼,回讯:「最好啦!你又不是我的菜。」

他们很常告诉对方,彼此不是理想的对象,可有时候又具怪异的吸磁力,将两人拉在一起,或视线不自觉追逐他或她的身影。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他脱口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改口说:「喔,没有啦,有感而发,毕竟这条路好长,不做些什么事,我很怕自己会睡着。」

坐在副驾驶座的张书络抱着她的背包,「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会比跟朋友相聚时来得更快乐,你知道你有一个人可依赖,有很多想说的话想告诉对方,甚至两人会有很多碰触。」

「这样说起来,星蔚喝醉酒时都在摸他,好可怜哦!现实中不能对他做的事情,只能醉个半醒时才能实现。」沉豆芙补充说。

「她跟你们说过,她喜欢我的事?」

「没有,但她还不够明显吗?」张书络一直在等余星蔚主动跟她讨论此事,可她始终没说出来她喜欢许致海,总在他们面前逞强。

张书络会注意到她喜欢他,除了酒醉的那些行动,再来是每次话题提到他时,她会轻颤,瞪大双眼,表情变得很强顏欢笑,所以每次要说他的事情时,张书络变得小心翼翼,毕竟两人没否认非常友好的关係。

听了那句话,许致海抿嘴,搔着明明一点也不痒的左颊,「真是……我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叫你别一直追我跑,当我是鸭妈妈?」张书络双臂交叉,忿忿说道,她不想因为她的关係,让朋友们本来可在一起,最后却错过。

沉豆芙趴在她的椅背,「你的确是他的鸭妈妈,你们从小在一起到长大,他习惯依赖你的日子,所以还在学着独立。」

「我很独立啊!」他试图想狡辩,不过他知道他说话赢不过隔壁那两位伶牙利齿的女子。

「不知道我们几个人未来又会变得如何?」张书络望向前方绵延的道路,回想他们之前独缺沉豆芙那次的台南小旅行。

她想,若是那天许致海没意识到她也在同个现场,说不定他会答应余星蔚酒醉时的告白。

记得她当时坐在骑楼,胃袋不断翻滚,想把藏在里头的啤酒全部倾泻出来,她大概衝到前方的水沟吐了很多次,酒也差不多醒了,抬头向前看,许致海揹着余星蔚,他们气氛正好。

她听见余星蔚的告白,读到他的慌张,两人像初恋的情侣,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她看着他们,其实更紧张,很想快点见到她的好朋友们变得幸福的模样。

她不停帮他们加油。可惜许致海没将余星蔚的话听进去,他当她是醉汉,然而他听见她说,会在清醒时再向他告白一次,他笑得很开心,重新搭住她的肩,两人摇晃走来。

张书络紧急趴在膝上,明明身体无大碍,她为了三人之间的平衡,只好装醉,搂住余星蔚的手臂,「今天真的喝太多了……」

「小猪,可是我不讨厌喝醉的感觉。」余星蔚回搂她的手,「我们台中帮要一直一直好下去。」

「照顾你们两个大酒鬼就饱了。」许致海看起来很高兴,因为他很少笑得那么噁心。

这样的组合,让张书络想到余星蔚高中时做过一件厉害的大事。她是那种平常安静,但一惹事很不得了的人。那次,她差点吓死他们的班导。

炎热的夏季,听说只有笨蛋才会得到重感冒。段考前一天,整个学校弥漫一种绝对每张考满分的气氛,每个高二生的成绩尤为重要,会成为他们高三是否能用繁星推荐进大学的重要评比。

余星蔚上英文课上到一半,忽然起身,双颊涨红,举手说:「老师,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你为什么不行了?快回座位,你今天好像很不对劲。」他停下在白板写字的粉笔,挥手说:「小猪、致海和豆腐,你们平时跟星蔚比较好,先带她去一趟保健室,下课后我会去瞭解情形。」

「老师,我可自己去。」她说完,不管老师的说辞,便直衝女厕,因为她快吐了,要是他废话和问题太多,说不定会直接在他的讲桌留一片呕吐物海。

他们三人追在她的身后,来到女厕,她洩洪完,双颊红得像《樱桃小丸子》,身上冒出许多冷汗,湿透的衣服贴身,她开始打冷颤,许致海直接脱下他的外套,递给她,「你拿去穿,记得洗好还我。」

「嗯。」她拉紧外套套头,发冷的情形没有减少,她挤在他们三人之间,企图汲取温暖,还是没用,她疲惫地趴在老师办公室的桌面,脸色苍白,唇色变淡,许致海只好快点将她揹起来,其他人帮他们开路,去找保健室阿姨。

结果阿姨刚好外出办事。帮忙代一小时班的老师让余星蔚先躺床和量耳温,因为她一直喊冷,身体哆嗦,所以老师请他们再搬一条棉被盖上。耳温结果出来,体温快四十度。那位老师要其他人扶她起来打电话给父母,请家人接她去看医生。

余星蔚打电话时,按键一直按不好,张书络听她断断续续唸家里的电话号码,帮她输入后,话筒递给她,另一端响起温柔的声音说:「喂?你找叨位?」

「我是星蔚,我发烧了,要请你来载我回家看医生。」

「哦,贺,要等一小时,你等着,我马上开车去。」她爸立即关电话,他们家来市区不容易,因此她通常搭校车回家。

一小时到这边,是很辛苦的路程。本来徐星蔚还说,她要搭公车回去,因为她爸要工作,不想太麻烦他们来这里接她。

不知道是不是家庭缘故,养成余星蔚有怕麻烦别人、讨厌依赖的个性,总是会对一件事情思考很深,顾虑他人的想法。她从以前便是这样的人,在班上除了他们几个外,她不太与其他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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