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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海(2 / 2)

「有种快死掉的预感。」余星蔚扶着张书络的肩膀,滚回保健室的床,头痛欲裂,「那些废物病毒是不是在我的大脑开party?我的妈呀……」

「你快点睡吧。」

「嗯,如果睡得着就好。」

她瞇眼没几秒,班导一下课就衝来保健室关心她,「天哪,你竟然在大考前发烧,明天你有力气来考试吗?」

她累得没力气给予回应。

「老师,她如果没办法考试的话,可以补考吗?」张书络问,毕竟她朋友发烧到已经无法思考了。

班导一脸为难,「这我可能要跟其他老师商量,即使可以补考,分数也会打折。」

「是哦,星蔚这次结束应该去拜拜,消灾解厄一下。」她帮忙在余星蔚的额头盖退热贴,将她的手脚塞到棉被。

许致海和沉豆芙回班上帮她收拾书包,提到保健室这边。班导下一节没课,只好在这里守着,等她爸爸接送。其他人则被国文老师赶回去上课,剩她一人窝在棉被里打盹。

班导和刚回到保健室的值班老师交谈,由有护理经验的老师来观察她的状况,眼皮被硬生扒开,确认颈部的扁桃腺,然后再量一次耳温,经验老道说:「这赶快去看医生吃药,会没事的,不过你要注意发烧情形,那是身体防卫机制,烧太久对身体不好。」

「嗯。」她一直睡到爸爸来接送。

这是隔天余星蔚恢復一些后,她告诉张书络的事,幸好她去看小诊所的医生,吃了退烧药,好好睡一觉,傍晚已经退烧,医生还说,如果身体还在烧,要赶快换大医院治疗,否则会有一些併发症。

她爸则笑她,人家是读书读到发热,她是在夏天生病的笨蛋。没有人期望她在段考会考多好,结果她送了一个数学科「九」分给她爸看。

全班的同学应该对那次印象深刻,原来有人会在段考前一天生病,隔天抱病考试,带了全班倒数第二名的成绩回家,也算争光了,因为她感冒状态下,还没垫底,连班导也嘖嘖称奇。

「不知道这样的分数以后学测会上什么大学?」余星蔚抓着揉烂的成绩单,两人趴在教室前的栏杆,仰望蓝天。

张书络伸手想抓一片云朵,好几次落空,「我不管怎样我都要上国立,家里没间钱给我们读书。」

「我也是啊!可是要考国立好难……」

「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想再多,也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事。」

「台中帮才女说的是。」

「我是才女,那你是什么?」

「美女。」

「发霉的霉吧!」

「那你是柴烧的柴女。」

两人说起好久好久以后的事,可惜事情在未来是曲折,现实的蓝图和她们编织的美梦相反。本来天天见面的高中朋友,到大学时,三个月见一次,到出社会半年见一次,更远的话,说不定结婚时,好几年才会重聚。

张小猪:我们刚刚终于回到家,还捕捉了一张「老人与海」的照片,要是这照放到国际摄影展,必定获得殊荣(`?w?′)ノ

鱼星味:什么是「老人与海」?

沉豆腐传送一张照片至群组。

日落时,许致海坐在阶梯上,望向汪洋大海的模样,背影看起来特别凄凉。余星蔚点开看完,立即没良心地贴了一张大笑贴图。

鱼星味:我们的海兄年纪到了,大学生到海边马上得到青春、阳光、猛男和辣妹的标籤,海兄应该是老人、海和消波块(*′?`*)

沉豆腐:好口怜(o′罒`o)

大海兄:人家心情不好,你们还集体霸凌我:((不开心

鱼星味:海兄怎么心情不好?

大海兄:有人放闪放得太厉害,我墨镜不知道碎了几个ヾ(?`Д′?)

鱼星味:还好吧(?′?`?)

张小猪:真的很闪,欺负我们这些单身狗!

沉豆腐:我有快要交往的对象哦!你们得陪我去吃饭(*/?\*)

大海兄:什么时候?

沉豆腐:约这礼拜六在台北如何?

大海兄:玩两天一夜?

张小猪:好啊!我们也很久没一起出去玩了~

鱼星味:走!我跟光光说一声就好!

大海兄:他不会想跟去吗?

鱼星味:他又不是台中帮的人(′._.`)

她还不想让卓如光融入她所有的私人世界,有一部分是担心不知道哪天会跟他分手,这样彼此相处都尷尬,另一部分是她想要保有跟许致海相处的权利。

谁说交往了就不能跟男性朋友往来?她动作很大,包着湿淋淋发丝的毛巾一直散开,她照镜子乔好位置,发现颈窝处有一紫红圆点,羞赧之馀,她连忙擦药和贴上ok蹦。

「这是什么时候种的?」她总觉得幸好从家里搬出来住,虽然租屋费用贵了点,但她能有自己的空间。要是顶着这瘀青回家,不晓得爸妈会如何处置他们。

鱼星味:光,下次不要做这种事,我不喜欢。

光光:哪件事啊?

鱼星味:种草莓啊!

光光:那我下次会藏得更隐密,不会被人发现(???)?

鱼星味:我不要啦!

光光:好,我知道,照你的意思走(拍拍

鱼星味:谢谢你的体谅(*ˉ3ˉ*)?

余星蔚见到他已读后,回想今日的事,总觉得心情一点也不畅快。她看见「老人与海」那张照片,反倒很羡慕他们能去看海。

大海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使人朝圣,敬仰,以及迷恋。她躺在床上凝视那张照片,很想从后面抱住他,问他是什么事情让他难过了。

印象中,许致海和张书络很少向谁表达自己的情绪。一个说他会坐在海边整晚,另一个是突然会自虐的人。

张书络那时与前男友分手,隔了一、两个月才忽然告诉余星蔚,接着半年后其他逐渐知道她的事。说是不想让太多人得知她的近况,可余星蔚知道回到宿舍变成一个人的感觉有多可怕。

她说,她与工作单位认识的男子交往。他们和余星蔚曾同游淡水——

她的前男友年纪大她五岁以上,实际见面倒不让人觉得他是大叔,而是像他们一样平辈的朋友。搭车时,他坐在她身旁,仔细介绍沿途风景,关于他毕业的学校、老家的故事,或到了淡水必吃的食物有哪些。

余星蔚第一次见到她朋友展现十足女人味。以前高中时,她坚持不穿制服裙,还留着小男生头,去逛街时,甚至想拉余星蔚去看男装。这样的女孩眼睛现在眨了挤出金粉,脸颊的腮红、唇上的釉让她的气色非常粉嫩,像被对方施展魔法,她因为坠入爱河而变得更可爱。

红线的捷运在他们两人的情话下,变成一艘渡过威尼斯运河的贡多拉舟,只不过他们行驶在淡水河,天色未昏暗,可空间被妆点红粉色彩,穿越繁多的假日人潮。

恋爱的感觉原来会影响他人。余星蔚走在他们旁边,发觉天空粉蓝起来,本来混浊的淡水河变得清澈,湖蓝的河水使人以为自己前往了异境。

她羡慕恋爱中的友人,也尽量留给他们两人时间,不让自己成为大电灯泡。他们微笑的模样,是她想像中恋人约会的样子。好比小时候握紧画笔,勾勒未来的景色,她想如果幸福能用顏色来比喻,应该会是马卡龙色系,带着蜂蜜的香气,亦如一道柔软的舒芙蕾呈现在面前,温暖的情感令人深陷其中。

要是失恋了,她想味道肯定跟腐败的甜点相似,酸臭的气味夹杂诡譎的甜腻。当她知道张书络失恋时,她经常假日跑去台北找她玩,每天找她聊天成习惯,不让她一个人面对寂寞。但朋友的身份终究无法填补她心中的空洞。

记得张书络之前说过,她姐姐北上找她时,带了一、两手啤酒,平常连跟他们出去也很有自制力的她喝个烂醉,抱着马桶吐得悽惨。她说,那天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想请失恋假。

本来她的左心房填满了一个人的存在,现在那个人搬出去,连她喜欢的心情一併带走。她总觉得全身被他碰触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残留他的气息,连睡觉也会以为身上的重量,是他的拥抱。

张书络以为会像跟许致海分手后,能继续当朋友。可他还是走得一乾二净。就算她再卑屈与他和他的朋友出去吃饭,两人互动仍有些疙瘩,他们更不可能像过去那么好,时时出来吃饭、游玩。

自从那天之后,她专注在很多联谊、相亲的资讯,有时余星蔚联络她,正巧知道她跟相亲对象要去吃饭,或是朋友介绍的对象不错,两人一起听演唱会。

有时她也会过问余星蔚的感情世界,不知道是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口吻说:「许致海很好啊!你可参考看看,你们之前硕班都在台中,多约出去吃饭,说不定就在一起了。」

「不要吧,我怕像你们以前那样很尷尬。」余星蔚忘记张书络是在什么场合问,总之就是装死到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喜欢许致海」这件事。

「会吗?我觉得还好呀,他那个人无法再自己告白,除非受到外力衝击,不然就是你告白了,他也许会上鉤。」

「你又要说『女追男隔层纱』的理论了吗?」

「对,我希望你不要在意太多我跟他过去的事,毕竟那都过去了。」

「很难,而且我觉得我们三个人的男女朋友最好不是同群的,这样要是哪一边分手,我们就有理由聚齐来臭骂对方。」

「你这么说也蛮有道理。」

「是吧!我们最好选许致海以外的男生,在丛林里面生活,总会遇到喜欢的人。」

余星蔚忽然觉得这些对话是好久之前的事。她侧身滑手机,点开、放大许致海的背影,脸颊贴在萤幕,她闔上双眼,仿佛听见浪潮声透过照片传入她的耳袋。

她思念着大海,对方是不是也正在思念她呢?

记得到出社会之前,她家住在梧栖渔港附近,每天传来大海的咸味令她十分厌恶。身边同学们喜欢看的美景,对她来说,只是一直想逃离的地方。她的名字更像梦魘一样,如影随形,从小一路被笑到大,可是她家人不愿再帮她取新的名字。

「算命师说,你命格与大海拖不了关係,即使你不喜欢这名字谐音,人家师父帮你配到最好的运,挡了小人和不必要的煞,不然你以为你可安全活到现在吗?」

「师父帮你配好的名字,换什么换,换一次名字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再说我们已经唸你十几年,不习惯你取新的名字啦!」

以前余星蔚跟父母抗议这名字时,他们总用算命师的说法,提醒她换名字不容易,要算生辰八字、紫微斗数,天干地支通通免不了,连她的桃花、事业和未来据说早就注定好了。

「那师父说了什么呢?」她好奇地问。

那时妈妈正在家里三楼的神明厅拜拜,点了三炷香,跪在菩萨面前祈祷,命她也点三炷香祭拜神明。昏暗的红灯令她晕眩,好似在惩罚她的不敬。

「天机不可泄漏。」妈妈起身朝菩萨鞠躬多次,将香整齐扎入炉火,语气平稳说:「我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用名字帮你多争取一层保护,你就好好接受吧!」

「好。」可能她心存不甘,结果她在插炷香时,上面的灰烬落下,烫到她手掌的肉。

她吓得跪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抱歉抱歉,小女知错,我会喜欢父母取的名字。」

中小学时期大多数的同学会拿她的名字开玩笑,她会衝过去跟他们理论,互拉对方的头发,每天回到家,身体左青一块,右瘀一块,脸庞被指甲划得乱七八糟,像个爱作怪、惹麻烦的鬼灵精。

可是高中遇到那些喜爱她名字的伙伴,让她重新看待每日所见的大海,她喜欢闻回家时港口的咸味、经过鱼市场飘来的腥味,以及落日时吹来的海风,空气带了雨味,还有心胸变得辽阔的感觉。

她想念大海,喜欢大海,也依然深爱那位取名和大海相关的男子。而她,是鱼,像浮萍没有水无法过活,她则没办法活在一个没有大海的场域。他们无法轻易分离。

余星蔚抱着手机和那张照片,做了一个在小琉球完成浮潜的美梦。他们台中帮穿着潜水装,跟在教练后头下水,海底的景色很美,鱼儿悠游于珊瑚礁附近,他们游向安全范围,海龟与他们对视,四人兴奋围绕在牠身旁,要求教练帮他们拍照。

海水被阳光照得发出祖母绿的光芒,他们扬起嘴角,气氛极佳情况下,她游到许致海面前,说道:「我喜欢你。」

话语形成泡沫,他听不懂她的话。她接着说了更多次的「我喜欢你」,然后她拔掉两人的呼吸管,紧贴他的唇瓣。

此刻,躺在床上的余星蔚笑得花痴,可眼角渐渐淌下热泪,梦囈道:「我喜欢你,许致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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