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玉儿几乎要被闹醒, 她下意识将已经坐起身的沈临川腰间抱住,低低嘤咛了一声, 又复而睡熟。
沈临川触了一下她的发顶, 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才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外衣披上, 推开门走出去。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屋外凛冽的寒风便夹着雪粒扑来, 沈临川将屋门合上, 然后静立于檐下,约莫三个呼吸时间过后, 一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从屋顶跃下, 半跪在地, “主上。”
黑衣男子衣着单薄,他的身上尽数是雪粒,暴露在外的皮肤黝黑而粗糙,腰间佩戴着一把宽三尺有余的大刀。
男子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激动,他眼含热泪, 待到沈临川应答之后才站起身来, 见到他衣上歪歪扭扭的缝线,哽咽着说道:“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您的眼睛可还好?”
“无碍, ”沈临川示意他压低声音, 然后说道:“你们不用挂念我, 皇上可还好?”
“皇上一切都好……”男子往屋内轻瞟了一眼, 然后继续拱手答道:“皇上一直牵挂着您, 希望您能早日回京治疗眼疾。”
“秦、郭二党现在尚未露出马脚,只有让他们以为我死了,他们才会逐渐开始肆无忌惮,”他的声音被风声吹散,进入男子耳中时带着一丝坚决,“我们铺垫了如此之久,决不能因我的一些小事而出现纰漏,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为皇上拔除异党,稳固朝纲,肃清官纪,此话日后莫要再提。”
“是……”那男子见他的目光没有一丝焦距,心中堵的更加难受,不由得低声骂道:“这个该死的郑樊,若不是他,主上何必遭此屈辱!”
郑樊曾是沈临川身边的得力干将,却不想一朝倒戈,私下与秦郭二党相勾结,瞒着沈临川卖官鬻爵,为秦郭二党安插了不少眼线。
在沈临川被他毒瞎双眼之后,他亦自刎于庭院之前。
“旧事不必再提,你们在郑家可搜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男子对郑樊应当是恨极,此时说话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回禀道:“回主上,属下带领人马在郑樊的院子里挖出了三十万两白银,整个院子都几乎被掏空,尽是些脏钱,但关于郑樊与秦郭二党的书信往来已经尽数被烧毁,只剩下一本账册,记录着那些买官之人的信息。”
沈临川的睫上已经沾了雪粒,他裹紧了外衣,微点头,继续问道:“郑家人如何处置?三十万两白银可有用作江北修筑堤坝、赈济灾民之用?”
“您放心,一切都有按照您的吩咐来办,今年冬日皇上也拨了银子用以部分受寒严重地区,”男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皇上下令,将郑家全族流放,并未宽恕五岁以下幼儿以及七十往上的老者。”
沈临川微微点头,唇间微启,最终并未再言,半响,才又说道:“赵沪,你去查一下礼部侍郎曹巍,若是有何异常,立即处置,并罚其族中从前受荫庇的入仕男子,若有实际政绩者,则留待我回京后再做处置。”
“是,”赵沪向沈临川走近两步,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主上,屋中那女子……”
“她是我如今的妻子。”沈临川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波动,但他的话却是令听者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万万不可啊主上!”
赵沪又半跪下地,言辞恳切,“您的妻子怎么能是一个没有任何身家背景的女子,您这样该如何与大人以及皇上交代!”
沈临川转过身,微微摇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垂下了眸子,淡声说道:“我既碰了她,便要对她负责,父亲不会苛责我的。”
言罢,他便推门进入屋内,只留下赵沪还在原地。
屋门合起的同时阻隔了屋外的风雪,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屋内,沈临川将外衣脱下,等到身子回暖些后才掀起被子回到床铺。
此时,他的身子是冷的,而施玉儿的则是暖的。
沈临川听见她似乎不满的轻哼了一声,不由得有些失笑,而后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沉沉睡去。
这几日的雪都是在夜间下的多,白日里只落下些小雪来,施玉儿体寒,睡觉时总会手足冰凉,而沈临川的身上则是烫的似个火炉一样,她次日醒时果然发现自己紧贴着他的身子,双臂缠在他的脖上。
她心中暗叹了口气,睡意未醒,脑中混沌,来不及矫情什么,贪着他的暖意竟然又缓缓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时,窗外天光大亮,已经辰时过,床上也只剩下了她一人,她的被角掖的很紧,故而一个人再睡时也未被冻醒。
施玉儿有些懵的睁开眸子,望着窗上麻纸透过刺目的白光,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穿衣。
屋门被敲响,她惊了一下,将正在穿的衣裳落到地上,想起来沈临川看不见,便说道:“外面冷,快进来。”
她因为年岁渐长,故而某处也逐渐丰腴,她从前的小衣穿着便将轮廓尽数裹了出来,有些勒得她喘不过气,换了好几件都没寻到一件穿着舒服些的。
“我已经烧好了热水,你起后便去洗漱吧。”沈临川摸到床边坐下,又开始将二人睡乱的被子叠起,然后将窗子打开一些换气。
“你没烫伤吧?”施玉儿见他开窗,连忙说道:“关上关上,我在换衣裳!”
一丝冷风透进,她顿时被冻的打了一个寒颤,沈临川连忙将窗子合上,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有些局促坐在床尾,垂着眸子不去看她。
当然,虽然他也看不见什么。
施玉儿管不了许多,随便拿了一件穿上,将腰上的系带系松些,可尽管如此,却还是有些难受,只能等择日再买布来做两条新的。
“怎么就小了……”
她嘀咕了两声,越想越觉得烦躁,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偏生还有这档子事儿,不换难受,换了心疼。
她将柜门‘砰’的一声关起,沈临川察觉到了她的烦闷,于是低声问道:“衣裳小了么?再做新的罢。”
“没银子,不做,不碍事。”施玉儿又是叹气,抱怨道:“我都十六了竟然还……”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止住,可沈临川却是很认真的回答她,道:“你年纪小,此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裳小了是很正常的事情,莫要因此烦忧。”
他大抵不知晓施玉儿究竟是在说什么,施玉儿摆了摆手,去厨房洗漱了。
她关柜门时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火,柜门夹了衣裳,她方出去,里边的衣裳便掉了出来,连带着那个荷包一起,发出了不小的响声。
沈临川循着声音走过去,将荷包捡了起来,又摸到地上的衣裳,怔了一下,然后将散了一地的小衣一件一件捡起来,抖落灰尘,叠好放回去,又将荷包重新塞回衣柜角落。
他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为何方才施玉儿欲言又止,他的面上升起一丝热意,又复而坐到窗边吹风。
但此物若是不换新,勒着定然难受,沈临川轻咳了一声,推门走到厨房去。
施玉儿已经洗漱好,此时正在切菜,见他来,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你到灶旁坐着吧,暖和。”
菜刀在砧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油倒入锅中热后便‘噼里啪啦’作响,菜倒入锅中的一瞬间又‘刺啦’一声后平息,只剩下锅铲与铁锅相碰发出的清脆撞击声。
沈临川听着她的指挥往灶里添柴火,施玉儿把今天的菜名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