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元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她转头看向临安郡主, 嫌弃道:“还要吃饭呢,郡主快别说这种倒胃口的话。”
“那方才祝酒之时,你们眉来眼去的, 不是在眉目传情?”临安郡主突然用戏谑的语气低声道:“难不成你也想做未来的皇后?”
被她话赶话问到这里,许清元只好将方才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临安听罢哼笑一声, 倒是不再言语捉弄她。
许清元并不在意她的调笑,反问, “怎么听您的意思,是有人这么想过?”
“多的是。”临安郡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张登端着酒杯正往这边走来。
“张登见过堂姐、许大人。”他微微欠身, 抬手举杯,“不才在下仅以此杯向堂姐见礼、向许翰林致歉。”
毕竟在人家家里做客, 当着承乡侯的面, 许清元一定得给面子。相比而言, 临安在面对同辈人时,那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又转变回来,她虽然提起手中酒杯,但只是浅浅地沾了一下嘴唇,根本没有喝下半滴。
见到临安郡主如此不给面子的行为, 张登立刻露出不快的神情。从许清元的角度看去,她还注意到对方嘴角稍稍下撇, 显然很不高兴。
从张登的本心出发, 他是不想过来走这一趟的, 但事前父亲叮嘱过他需要尽力拉拢朝中重臣,而他看到的朝臣名单中,就有许清元的名字。当时他十分不屑于向一个女子低头,但府中所有的谋士都说此人得圣上看重,连中六元后以女子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十分不简单,以后必定会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让他务必要对人家客气恭敬,打好关系。
承乡侯听过这番话,多次劝他以大局为重,张登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今日宴席讲究非常,他看座位就知道宾客身份,可谁知道这么不巧,方才撞破他好事的女子竟然就是父亲要他亲近的许翰林,无奈只得过来赔个礼,但他心中却仍是不当一回事的。
他们来到京城后,皇上待侯府一如十年前那般看重,对张登也十分关心爱护,那态度一点都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像是单纯的长辈对晚辈的爱重,甚至允准他当夜憩在宫中。
那晚,张登因为换了地方有些认床,一直无法入睡,好容易熬过三更,他终于有了些睡意,朦朦胧胧之间将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门口换班内官的喁喁私语声却传入耳中,他半梦半醒间听到一句问话,瞬间瞌睡虫全部跑了个一干二净。
“你说,陛下是不是想传位给张世子?”说话太监的嗓音尖细非常,即便他刻意压低嗓子,也没有阻止声音在寂静夜晚中的传播。
“没准是。”替班内官含糊地说了一句,然后又有些憋不住似地炫耀自己的情报,“我今天听田爷爷说,万岁爷要让承乡侯一家留京呢,你细细琢磨去吧。”
两位内官很快交接完毕,但张登却再也无法入睡。熬了一夜的他回家后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知父亲,父子两人心热不已。难免的,他开始做一些很可能会实现的美梦。
而两人的言行也潜移默化地开始转变。刚开始他们还不敢太过嚣张,然而以后的每一日,他总能从不同人口中听到类似的传言,皇帝却更加厚待他们,尤其是对他的看重简直超出了该有的范畴。
不过短短十数日,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京城中的风向有了明显的变化。百官们从看不起他们从偏僻乡下而来,到如今明里暗里地攀附巴结,甚至还有好几个官宦人家透露出想跟他们结亲的意思,且其官位还都不算特别低。到这时候,即便是再警醒的人,也会忍不住飘飘然,更何况承乡侯父子本就不是什么低调的人。
慢慢的,张登对其他人的忍耐力变得十分有限,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开始习惯对原本需要仰视的官员以命令的口吻交流。
或许是受到最近传言的影响,今天没有人敢当着面给他们脸色看,临安郡主还是第一个。
一个女子罢了,即便与皇帝血缘再亲近又能如何,顶天不过是享受安逸的荣华富贵而已,与即将承接大任的他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张登自以为看的非常清楚。
所以,张登忍不住出言刺道:“听说堂姐如今在西口府做官?那边蛇虫最多,堂姐可一定要小心。”
说罢,他还忍不住装模作样地吩咐小厮:“去把我那白芷避蛇香给堂姐包上一包。”
临安怎么会看不出他的一番故作姿态,冷笑:“我们亲王府还不缺这些,世子实在多此一举。”
“是吗?那就好,不过弟弟还有一句话叮嘱堂姐,”张登走上前一步,他的脸上虽然是关心的表情,可眼神中却分明含着浓浓的恶意,“万一堂姐被蛇虫咬伤,可一定要及时救治,不要讳疾忌医,万一感染,小命不保可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极低,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恐怕只有站在旁边的许清元听到些许。她听完这句话,立刻眼神不善地望向对方,张登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果只是言语间的争斗还则罢了,可他分明是在揭临安郡主的伤疤。当年谁不知道礼亲王是因为伤口感染而死,用人家亡父的死因去攻击他的女儿,实在是太过恶劣。许清元莫名觉得牙根有些发痒。
她转头看向临安郡主,对方死死地瞪着张登,即便身高不如他,气势却丝毫不输。以临安的脾气,许清元真怕她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举止,大闹今日的赏花宴,让对方下不来台。可没想到临安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她后退两步,端起酒杯喝尽,冷冰冰道:“多谢好意。”
张登如同得胜将军一般转身离开,许清元看着临安捏着酒杯发白的手指,就在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临安突然笑了:“他不会真以为京城是他的地盘了吧?我倒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丧家之犬。”
临安转头看向许清元:“许大人,你说呢?”
许清元见她一看就是憋着什么坏水儿的脸色,挑了挑眉。
八月二十日,万寿节当天。今日所有官员王公贵戚悉数来到御殿之上,共同祝寿,然后按照品阶身份依次进献贺礼。
清珑公主作为皇帝的唯一后嗣,自然是排在头名。
“儿臣祝父皇龙体康懿、万寿无疆。”清珑公主携驸马跪地拜礼,皇帝看起来很高兴,忙让她起身说话。
在公主的示意下,四位内官手捧四个礼匣走上前来,她再拜道:“此乃儿臣的祝寿之礼,请父皇一观。”
皇帝点头准许后,第一个内官打开卡口,掀开礼匣,露出里面的一颗莹白的珍珠。皇帝还未怎么样,其他人却纷纷议论起来:这珍珠并不硕大,形状也并没有多么圆润,看起来甚是一般,相比官员家眷用的都有不如,公主怎么会送上这样的礼物?
“清珑,这就是你的贺礼吗?可有何说法?”皇帝也有些不高兴,毕竟这是他的诞辰,亲女儿这么做像是有意要与他过不去。
“父皇,请您稍等继续看下去。”清珑公主说完,吩咐剩下的三个内官依次打开礼匣。
第二个盒子中装的是一截雕刻着麻姑献寿图的白檀木。第三个盒子中却是一袋绣着连绵福禄寿字的水囊。
而最后一个祝寿礼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匣子中装的竟是一抔黑色的土。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张登心中早已笑出声,但看其他人面色平静的样子,只得强自忍耐。
“清珑,你这是何意?”皇上的问话态度十分不妙,许清元替公主捏了一把汗。
“父皇。”清珑公主反倒出乎意料的镇定,她走到第一份礼物前,道,“此乃东海连鱼村最有名的拾蚌人捡拾蚌后开出的珍珠。”
然后她依次介绍过去:“檀香木取自南陲坎英山上,由当地大师日夜雕刻而成。这水来自西漠留存最久的绿洲泉眼。而黑土则是极北丹族赖以生存千年的土壤。这些全部在日光普照大地之时收集而来。父皇坐拥四海,广阔边疆,是天下之主,愿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群黎百姓,遍为尔德[注]。”
“哈哈哈哈,”皇帝大笑抚掌,连连夸赞,“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女儿,竟有如此眼界!”
清珑含笑,许清元也放下心来,这个主意虽然是她出的,但公主完成的显然比她预想中还要好。以天下做礼,正对皇帝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前头的张登立刻有了紧张感,他不断地将自己准备的贺礼与清珑公主的对比,但隐隐中总觉得自己棋差一招。
众官见状纷纷吹捧皇帝和公主,君臣之间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就在这当口,清珑公主高声道:“儿臣还有一礼奉上。”
“哦?公主还有巧思?快些拿上来吧。”皇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