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有记忆了,是吗?」杜齐沉声,又问:「什么时候有的?」
「从你上次入了幻境开始,以及后来你时不时的梦境,都让我跟着慢慢恢復记忆了,但最关键的地方我还是想不太起来,就像被人刻意掩盖住了。」雷晓宫想起了记忆中那模糊的样貌,眉宇不由皱紧,他总感觉所有线索都串在了前东岳大帝,也就是他师父身上。
「嗯⋯⋯等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做梦的?我没跟你提过吧?」杜齐后知后觉的发现,语带质疑的问。
雷晓宫难得沉默一会,才支支吾吾的道:「你、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姻缘线吧?联系在我们之间的。」
杜齐立刻点了点头,怎么可能忘记,那就是他们交集的开始。
「从那时候就可以了。」雷晓宫轻咳一声,企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这到底是什么姻缘线?以为不过是一条绑在一起的红线而已,居然还能偷窥别人的梦境!?
「少年仔,你们坐在这里好久了,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忽然走近的妇人关心询问,杜齐才猛然发现自己是以什么姿势在雷晓宫的怀里,以及他们现在可是在人来人往的庙宇里!甚至还在神明面前搂搂抱抱!
这想法一冒出头,杜齐就下意识推开雷晓宫,没想到因为对方在殿前已经跪了一段时间,腿正麻着,来不及反应直接向后倒,杜齐连忙扑上前,挡住他的后脑勺以免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却让他们现在的姿势更尷尬曖昧。
「唉哟喂,你们也小心点!」
庙里一眾叔叔阿姨见状都上前来扶他们两人站起来,雷晓宫虽然腿还有些不适,但还能好好站着,不自觉与杜齐相视后,两人都禁不住的笑了出来。
「你带着他跪这么久,想必有什么事要求的吧?现在看来妈祖娘娘有实现你的愿望呢,真是太好了。」先前搭话的妇人和蔼的笑着,随后便朝着神像恭敬的拜了拜离去。
杜齐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刚刚陈齐均所说的话,因为生错时代所以在别人眼里喜欢同性是不正常的。他不由想,即使现在时代进步很多,同志议题也逐渐扩大让更多人能了解这不是病,只是刚好喜欢上与自己同性别的人,也还是有不少人会带着有色眼光看待,可是就算有那么多的阻碍在前,依然阻止不了相爱的人在一起,这便是最重要的吧。
他徒然想起当初奶奶即将离开时,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虽然你身上带着比其他人还要多的厄运,但你要知道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因为你很努力的活过来了。」
「在往后没有奶奶的日子里,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我都会永远支持你。」
他依然记得关于奶奶的所有一切,无论是手把手的带他长大,或是临终前那温柔、带着一丝眷恋的神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为数不多、与家人美好的回忆了。
「杜齐,我有话跟你说。」
在人声鼎沸的庙宇里,雷晓宫忽然开口,清冷嗓音述说出来的话,都清晰无比的传入他耳里。
「其实,陈齐均就是你的前世,现在你转世了,我们又再一次相遇,并且有了⋯⋯纠缠不清的姻缘,这都是因为,你是天道给予我的考验。」
「我永远过不了的考验。」
*
灰濛濛的天空无止尽的延伸,浓厚雾气繚绕于上空,缠绕在佇立于醒目地段的红色城楼上。外观宏伟、庄严,在没几层的位置就被雾气所掩目,只能看见每户小窗透出隐隐约约的黄光,不知道总共有多少层,彷彿顶端早已经直达到了天际。
城楼下的入口处上掛着一幅匾额,龙飞凤舞的字跡写着令人心生畏惧的三大字「阎王殿」,而距城楼一小段距离之外是一堵石灰墙,将城楼整个围绕起来,不让轻易接近。能从石灰墙进来的门做得特别宽大,为的就是能容纳每天一批又一批的灵魂踏入,尤其在鬼门关将至的日子里,得带出不少恶鬼们,这门做得大些,才不会像从前被无数没良心的恶鬼踩踏坏,求偿无门外,还得花不少地府资金重建。
在石灰墙外是热闹的地段,与一般阳世人所想的地府不同,鬼声高亢、鬼满为患,一幢幢房屋紧贴着朝外扩建,虽不像阳间科技进步得有什么超商之类,却有不少摆摊贩或店面,还有专程卖阳间之物的食物、用品,时不时穿着黑色制服,宛如阳间警察的一队鬼差还会来巡逻,因此看安全度竟还比阳间好。
这里便是属于地府最繁华的区域,给予一些孤魂或犯了点事、暂时无法投胎的鬼魂所居住的地方。除这地段外,还有归类为阳寿未尽的枉死城、酆都大帝的酆都城,以及罪孽深重的恶鬼所待的无间地狱。
而在地府里头最广为人知的便是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孟婆汤、三生石,任何鬼魂经过审判后能投胎,就会经过这些地方,平时会来到的鬼魂并不多,因为真正能直接投胎的鬼魂少之又少,大部分都得留在地府偿还一些罪行后才能投胎轮回。
因此在远离阎王殿一段距离外的黄泉路上,开满着只见花,不见叶的红色彼岸花,一男人毫不顾形象地栽在里头,望着看惯了的灰色天空,随手摘一朵彼岸花把玩,却看出他小心翼翼地没让花凋谢一分。
「酆都大帝,现正地府最忙的时候,你待在这偷懒好吗?」
脆生生的孩童声从男人头顶上传来,他轻轻叹一口气,将彼岸花放到一旁,半撑起身子,无奈的说:「我替东岳做了多少的事,让我稍微放松一下也不行吗?这个地方清净又不会有鬼来,就让我休息一下吧。」
轻巧的脚步声来到酆都大帝身旁,他侧过头看着这看来不过九、十岁的小女孩,心里却很明白对方的实际年龄可不如外貌。
小女孩虽然是张幼年的样貌,表情却异常成熟,她看了眼酆都大帝放置一旁的彼岸花淡淡的说:「你只是紧张吧?毕竟现在是关键期,尤其他的前世记忆逐渐恢復了。」
酆都大帝移开视线,向着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道:「地府里拥有记忆的人不多了,全都被消除,毕竟这也是天道所下的命令⋯⋯祂真的不知道这样做会本末倒置吗?」
「轰隆!」
灰色的天空闪过一道亮芒,伴随这震耳欲聋的声响,忘川河不平静的波动了会,转瞬归于平静。
小女孩的表情在顷刻间变得凝重,她用那小小的手掌摀住了对方的嘴,饱含警告意味提醒:「天道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听得到,不要说祂的不是或是挑战祂的底线。」
酆都大帝嘴被堵住,只能点了点头,比出再三保证的手势,小女孩才移开手,让他继续说话。
「⋯⋯你觉得这件事能顺利落幕吗?」
阴间的风徐徐吹来,透着深深的凉意,将彼岸花吹得微微摆动。
小女孩伸手轻抚过彼岸花的边缘,扫过时带起的轻微触感令她的记忆回溯到那天。
似血的彼岸花,只见花,不见叶,若是没经过正规审判而来的鬼魂只会被彼岸花刺伤,灵魂受伤,痛苦难耐,可偏偏他染着彼岸花的顏色,举步维艰却执意的走过这黄泉路,只为——
「我不喜欢去猜测,因为事事难料,有时即使是天道也会有没想到的一刻。」
「轰隆!」
同样的亮芒同样的声响再次响起,小女孩却打从心底发笑,她都不晓得天道是这么忌讳他人谈论祂曾经失败过的事。
酆都大帝不甚在意,反而嘴角噙着笑,躺回彼岸花的怀抱里,翘着脚道:「说的也是,不过再让我休息一下吧,时间所剩不多啦。」
这一次小女孩不再说什么,而是静静的站在一旁,欣赏彼岸花摆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