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分数不够上海医科大学,第二志愿的医大就没可能了,然后就要落去金州医学院了。妈,金州医学院有什么不好的,你和我爸都是在那儿读的大学。我舒大爷、大娘,省院多少叔叔阿姨都是从那儿毕业的。还有李姐今年还要去那儿读研究生……”
“傻闺女,你要说服的不是我!”小尹嗔笑道:“你把我都晃晕了。”
“妈,你帮我劝说我爸呗。你说什么他都听的。”
“那是我都挑他愿意听的去说。”小尹说着话,看了李敏一眼,说:“你不信问你李姐,要是穆团长不想听的话,她说了有用没?”
李敏尴尬。
小尹却不给李敏躲避,仍笑着对李敏说:“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总认为我说什么她爸爸都会听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男人!你说是不是,小李?”
小姑娘抢在李敏前面说:“有。我爸就是。你说什么他都听的。”
当娘的爱怜地抚摸女儿的头发,笑得非常地温柔。
“小李,你说小雁儿是不是还没开窍?那男人要是什么都肯听媳妇的,在过去当皇帝的绝对是昏君,是要亡国的。
现在女人虽然和男人一样上班,但是男人脖子上长的还是脑袋啊。他那脑袋会思考、会衡量、会掂对事儿的。女人要妄想能替代了男人的脑袋,把男人变成牵线木偶,那种男人或许会有,但得是没出息的。
稍微有点儿出息的男人,都不会这么做。或者哪天那没出息的男人,变得有出息了,第一件事儿,便是与指挥他的女人翻脸。”
李敏认真地听着小尹讲话,而小姑娘虽然也是恭敬地在听妈妈的话,但明显没怎么往心里去。
小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闺女这样怎么敢放她离家千里。她站起来说:“小雁儿,你先在你李姐家,我去找楼下的罗主任说事儿,一会儿上来喊你。”
“好。”
李敏送小尹出门:“尹阿姨慢走。”
小尹回头看女儿还在照片墙那儿流连,就对李敏说:“小李,你帮我们问问她为什么要报上海。”
“好。”
小姑娘等李敏过去,指着那张居中的黑白大照片问:“李姐,你这个是在家里拍的?”
“是啊,就是年后在这客厅里拍的。”
“拍得真好。我小时候要学跳舞就好了。”
“我小时候看到有人会打扬琴,拉小提琴,也是你这想法。”
小姑娘瞪大眼睛看李敏。
“你那样看我做什么?”李敏搂着她的肩膀,笑着让她的视线对着墙,感慨道:“一天就24小时,除了上学、吃饭睡觉、练字,你还有时间学跳舞吗?”
“李姐,你现在的字写得也很好啊。”
“我不看电视的。我每还把写的每一个字都当成是练字,可你爸爸说照你和你哥哥还是差远了。”
“我们都练了十几年了。不一样的。”
“是啊,你的时间花在练字上了,我呢,是字不如你好,跳舞不如嫣然好。”
“但你考上医大是大夫,是省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妞妞姐只考上了卫校。唔——还有,要不是你帮我,按我的成绩,我就只能考上金州医学院的。”
医学院的分数连年攀升,去年金州医学院的最低录取线已经逼近重点线了。医大的录取线要高出重点40分以上。
“这也很正常啊。我考上医大,是因为初中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拿去学习了,而嫣然高中还在跳舞。还有我从毕业到现在,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基本就只做一件事,那个省院最年轻的主治医,我做到了是正常,做不到才奇怪了呢。你说是不是?”
小姑娘瘪嘴想了一会儿,小小声问李敏:“那你这样活着有意思吗?上班看病,下班看书的。”
李敏领着小姑娘到自己的那两个书柜前。她指着书柜里的那几叠工作笔记说:“这里记的病历,每一个都代表了一个人的痛苦,甚至代表了一家人的幸福。对他们来说,我和你爸爸的工作不仅是治好病,而且是挽救他们的家。我给你看看我的工作笔记。”
李敏打开玻璃门,抽出一个工作笔记,翻开了指给小姑娘看:“这个脑膜瘤的男子,27岁,因为头疼、视力模糊来就诊,家里有个一岁多的孩子。你能想象到那孩子没了父亲会怎么样吗?”
“你治好他了?”
“是啊。和你爸爸一起给他做了手术。”
“你们真厉害。”小姑娘由衷地称赞。
“你爸爸才厉害。我只是跟着他做手术。”李敏陈述事实。
“那你也很厉害了。我听梁大爷说了,省院在你之前,外科进了有十几个人,哦,最近五年多,我爸爸就看中你一个了。我梁大爷不好意思跟我爸争,就让给我爸了。”
李敏一笑,说:“他们中间肯定有学习成绩比我好的,但是上班以后像我这么努力的——上班看病下班看书的就没有。所以,你爸爸选中我做助手了,然后我可以去神经外科,跟你爸爸做开颅手术,可以提前晋中级、去读在职研究生,是不是在人前看起来很风光?”
“是。”小姑娘连连点头。“我梁大爷很夸你的。说你做手术很厉害。嗯,治好了不少人了。”
李敏笑,显然后面那句话是小姑娘自己的。
“再给你看一个,这个”。”李敏刷刷地翻装订起来的本子。
“这个,是一个5岁孩子的。”
“这个是一个43岁母亲的。”
“这个是一个70岁的老爷子的。”
……
“你看这些人,经过我和你爸爸的努力,他们都得以基本恢复患病前的生活状态。对他们来说不仅是恢复了健康,还保住了家庭幸福。对我来说是获得了金钱和成就。
当然我也要付出代价的,比如放弃看电影、看电视等玩乐。你再看我这房子,跟住两室一厅的、我的那些同学相比,你觉得有意思没有?”
小姑娘知道买集资房的事情。她点点头说:“有意思有意思。”但跟着又艳羡地说:“我也想有你这么大的房子。李姐,你说我大学毕业两年,能做到不?”
“看机会。赶上省院盖房子,你就有了。赶不上就等等呗。”
“嗯,也是。”
“哎,对了,你以前一直想报医大的,这回怎么想去上海了呢?”
小姑娘想想说:“我告诉你你别告诉我妈。”
“行。”
小姑娘捏着裙角说:“我就是不想让我妈管着我。从头到脚地管。你看高三这一年,学校老师天天念叨学习学习学习,回家我妈我爸还是念叨做题做题做题。烦死了。我要离他们远远的。然后想学习就学习,不想学就不学……”
李敏伸手摸摸她的脑门,说:“没发烧啊。”
“李姐——”小姑娘不愿意了。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就不干。过去当皇帝的都没你这么敢想。真的。”李敏认真地说:“大道理讨人嫌。但你说哪个人能做到愿意上班就上,不愿意就半个月不去的?别说你我这样没什么任性资本的年轻人,就是你爸爸,想不上班就不上,他也做不到。”
小姑娘用指甲在玻璃上划。半晌以后抬头、很认真地说:“李姐,做人好辛苦啊。”
李敏想了一会儿,也认真地反问:“那咱们不做人了?”
小姑娘“噗哧”一声笑出来:“那怎么行啊。李姐,我就是想离他们远远的,省得他们老念叨我不懂事儿。”
“那你觉得自己懂事儿吗?”
“我没必要懂事儿啊。我哥他们都懂事儿,我要和他们一样,他们才不会注意到家里有我呢。”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呢。”
“真的?”
“当然了。我跟你说,我有个同学,大一的时候想上课就去,不想就不去,半学期没吃早餐。”
李敏停住。
“然后呢?”小姑娘催促李敏往下讲。
“然后,他们第一学年是21个学分,他拿了10个。不够一半退学了。然后回家重新考大学呗。”
“啊——”小姑娘不信。“重考大学?那多吃亏啊。”
“是啊。他就是读书的时候被父母管得太紧了,上大学没人管了。放得太开,就重吃二遍苦,再遭二茬罪了。”
“我们老师也说复读的那些人也是重吃二遍苦,再遭二茬罪。”
“是啊。小雁儿,你要是高中的成绩一直就是目前这样,你爸妈未必会管你,周日也未必会把你带到医院去看书。是不?”
小姑娘沉默,但她回避李敏的眼神,表明李敏说中了。
“反正我这么认为的,人要是不能管好自己,小时候有爸妈管,大了就是单位的领导管。你看跟我一起分来的那些本科生,这周日得再次参加带教资格考试。而我不用就参加了,主治医以上的都不用参加。”
“现在你想去上海,离爸妈远远的。你认为能管好自己不?要是能,我觉得你跟你爸爸好好谈谈,他是讲道理的人。要不能,你想想我那个同学,他去年刚刚大学毕业。那不仅仅是再来一遍高三的事儿,退学回家还要承担很大的压力。你要是在医大读书,每个周末回家一趟,你爸妈肯定要问你功课学的怎么样。或许他们会考问你,或许他们会让我考问你。你说会不会?”
小姑娘沉默。
李敏把笔记本放回原处,关上书柜的玻璃门,把她领到大桌子前,指着笔筒上的那几个字说:“人前显贵人后遭罪。换一句话,人后舒服了,很可能会人前丢脸。二选一,你要哪一个?”
小姑娘的手指抚摸着笔筒:“自然是这个了。谁不得要点儿脸啊。”
“你这么选,若是能坚持住,在哪儿上大学都不是问题。其实啊,我觉得选这个遭罪是一种生活方式,选择不要脸且坚持一辈子,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怕的是那些选了人后遭罪的生活方式,然后又没坚持到底,最后变成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地混日子了。”
小姑娘早跟着李敏很熟悉,她摸着笔筒上的那几个字说:“能坚持彻底不要脸,我是做不到。估计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但李姐你说的那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我要是以后不像你这么努力,估计会很快滑到那堆里的。是吧?”
“嗯。我不坚持努力也会滑到那堆里。别说是我,就是你爸爸要是现在不努力,也会滑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堆里的。你信不信?”
“信。我爸现在每天也都看书学习。梁大爷笑他英语没有你的分数高,他不高兴还说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李敏莞尔:“我年轻,背单词比你爸爸记得好罢了。报志愿这事儿,你跟你爸妈好好谈,让他们相信你是大人,别在谈话时耍赖撒娇,有助于你达成目的。”
“嗯嗯,谢谢李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