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一直怀疑,一直不相信郭嘉的。
可这么些年,她也渐渐悟出郭嘉的脾性来,他就那么个不善言辞,不善表达,空有一身力量,像他老爹郭万担一样忠诚,勤奋而又克已,内敛的人。
但是世人不了解他,也不理解他。
或者说,他们也是了解他的,只是各人为了各人的心思,为了各人的目的,各怀鬼胎,就齐心协力的,就想要把他给诛杀掉。
马鞭叫人夺了,而她的马叫群臣簇拥着,离孔成竹越来越远。
这些人抬起一匹马,连马带公主,就准备给关进太庙去了。
马上的公主两眼泛着泪花,一直牢牢盯着离她越来越远的男子,忽而一扬手,也不知个什么东西飞过来,砸在他脸上。
孔成竹随即一把抓住,持到手中一看,是一只还带着她体温的绣鞋。他随即猛然一闭眼,她的另一只绣鞋也砸过来了,这回正中鼻梁。
那张鹅圆的小脸上,两颊或是因为生气,浮着淡淡的桃粉,两眼满满的鄙夷与恨,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孔成竹。
而他终究不曾眨眼,坦然的,回盯着她。
太庙是个存放祖宗牌位的地方。
夏晚叫一群老臣们连簇带拥的,就给搡了进去,扔进了大殿里。
李家江山也才不过短短三十多年,除了天地宗亲师,并没有太像样的祖宗。所以,大殿中牌位并不多,空荡荡的。
等天渐渐黑了之后,就觉得冷了。
四月半的暮春,外面鸦雀无声,而殿内,就只有几尊冷冰冰的牌位,明黄和靓蓝,以及大红染成色的一尊尊牌位,像戏台上一个个油彩画过的脸谱,或者说是鬼魂,只要看一眼,就无端叫人心头发麻。
夏晚闹过,也砸过门,但没有人应声,也无人肯放她出去。
吼疲了,也闹累了,心知没人会放自己出去,夏晚两只手上的指甲都抓秃了,就一下下的,拿头撞着那厚实古沉的大门。
她初入长安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回金城,回水乡镇。反而,更愿意呆在长安。毕竟长安更繁华,于甜瓜来说,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于孙喜荷来说,也算是养育她十二年的孝敬。
她之所以在郭嘉面前说要回水乡镇,也不过是因为怕郭嘉要篡权,想把他带出权力中心而已。
而此刻,她找到了亲人,得到了世间的女子们做梦也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天下至尊,皇帝是她的父亲,确实疼她爱她,那种爱,不需要天天相见,夏晚都能感觉得到。母亲虽不是生母,但待她好,好的没话说,疼她就像亲生母亲一样。
甚至于待她比亲儿子昱瑾还要好。
可她就是无比的想回到水乡镇,回到那片甜瓜满地的沃野上去。
李燕贞的皇位,她的公主之位,以及普天下的百姓如今所享有的安宁,是郭嘉从十三岁起沙场苦苦征战换来的。
可他们都忘了吧,或者故意的忽略了他曾经的战功累累吧。
夏晚不知道郭嘉此时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但李燕贞那个皇帝是被架空的,孔府掌有兵权,孔成竹也是侍郎,郭嘉落到孔成竹手中,肯定是活不了的。
要真正见到郭嘉的尸体,夏晚怕自己会疯掉。
她曾是为了冲喜而嫁的郭嘉,可到今日,真正看着他快死了,才突然发现,只要她活着,睁着眼睛,就永远都无法接受她还活着,他已经死了这种可怕的事实。
一声又一声,夏晚拿后脑勺磕着那沉重厚实的门,撞出来的闷声在大殿里不停回荡着。
她的额头估计也破了,暮色下的黯影中,朱红色的门上沾着斑斑血迹。
“徜若今天不放公主出来,公主是想磕破这扇门,还是想磕破了脑袋?”外面响起一个男子沙哑沉腔的声音来,是孔成竹。也不知他是才来,还是一直守在外面。
夏晚揉着麻木的头皮,缓声道:“孔先生若不开门,本公主就磕烂自己的脑袋,血肉模糊的那种,看你到时候怎么向我阿耶交待。”
“公主花容月貌,磕破了头皮,可就不漂亮了。”孔成竹出声,语调温柔的像哄孩子一样。
他就坐在大殿外的门槛上,夕阳才落,这阔朗古朴的太庙之中空空荡荡,四合的暮色中,还有隐隐的蟋蟀在吟唱。
从将夏晚关进太庙大殿到此刻,他一直就在殿外门槛上,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听她咒骂,尖叫,抓门,直到最后冷静下来,不停的拿脑袋磕那厚重的殿门。
怀里渥着她一双绣着鸳鸯戏水面的布鞋。
“孔先生遍览群书,博学多识,定然听过一句话,叫作,女为悦已者容。要是丈夫死了,我便便有容貌,又可以给谁看?”
殿内的公主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些疲倦的沙哑,就连白日里骑在马上,脱了鞋子打他时的那种傲性都没有了。听起来只有委屈和恐惧,以及满满的无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