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拿起筷子, 在众人虎视眈眈之下,夹起一块紫菜包饭。
晶莹的白米被紫菜紧紧裹住, 细嗅之下隐隐约约有香油的气味, 内里夹着黄瓜、蛋皮、蟹肉,颜色鲜艳, 有股清新的味道。
谢珣将紫菜包饭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姜舒窈为了增加米饭的粘性,在大米中加入了少量的糯米, 被捏制以后,咀嚼起来弹牙有嚼劲。咬下一口内里夹杂的黄瓜,清脆爽口, 清新的蔬菜香味与蛋饼的醇香混合在一起, 爽口又不寡淡。
谢珣脸上并未露出什么表情,又夹了几块入口。紫菜皮海鲜味十足, 与回味悠长的饭香味中和, 咸淡适宜,吃上去口感丰富却不会腻味, 几块下肚, 口中只留下淡淡的余味。
蔺成见他慢条斯理地吃着, 看得着急:“给我吃一块试试。”
谢珣的眼神在紫菜包饭上迅速扫了一圈, 似乎是在数个数,见数量不少, 便把筷子递给了蔺成。
蔺成挑了块沙拉酱多的, 张大了嘴往里塞。
“这白色的酱汁倒是新奇, 鲜咸滑腻,吃起来有一股浓厚的醇香味,倒不知是何物制成。”
谢珣答不上来,正想说什么,蔺成毫不客气地又挑了一筷子沙拉酱少的,放入口中,这下紫菜包饭没有被沙拉酱夺去风头,原本的清爽的米香味便瞬间将唇颊间填得满满的。
他一边嚼一边点头,品评道:“做法应该还是挺简单的,晚上回去我让府上的厨子们琢磨琢磨,明天我也带饭来。”
谢珣纠正道:“难的本就不是技艺,难的是这份巧思。”
蔺成没理他,转而夸赞道:“不过这白色的酱汁可真是美味,吃起来风味极新鲜,甜甜酸酸的,那酸却不像醋的酸味,尤其是吃罢以后,嘴里还留下一股回味无穷的醇香味。”他在吃这方面也有些心得,“若是单拿出来,佐些其他食物吃也好。”
谢珣管他怎么夸,面上八风不动,反正夸出花儿来蔺成也在自己府上吃不着。
蔺成毫不知他所想,特猥琐地凑他跟前来:“嘿嘿,伯渊你给我带点酱来怎么样?”
谢珣躲开他:“那不成,让我夫人给你做饭,像什么话?”
蔺成后知后觉品出来了点味道。诶?谢珣的夫人不是襄阳伯府那姜大小姐吗?
不对啊,若真如他口中所言,那他这段时日神思难安,食不下咽的,又是怎么回事?
他安静了,也不知道想出了怎样一番爱恨情仇,脸色复杂地看了谢珣几眼,乖乖地回座位做事去了。
还剩两三个人没走,谢珣大方地递给他们筷子,一人尝了几块,纷纷赞不绝口。
吃过瘾了紫菜包饭,谢珣又打开饭盒第二层,拿出装着小酥肉的小竹篮。小酥肉虽是用油炸过,但姜舒窈刻意吸过油,外皮焦脆而不油腻,适合作为零嘴食用。
姜舒窈在第二层备了三双筷子,似乎是怕用同一双筷子吃菜窜了味儿,这就给了旁边馋嘴的同僚们分享谢珣爱心便当的机会。
他们在旁边站着,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委屈巴巴地盯着,谢珣眉角跳动几下,忍无可忍道:“你们拿上筷子,一起用吧。”
于是小酥肉便被一抢而光,咬开酥香微麻的脆皮,内里的肉质鲜嫩多汁,嫩而有嚼劲,和裹着椒盐的外皮一同咀嚼,越嚼越香。
酥肉的食材选用肥瘦相间的嫩肉,肥肉过少,炸出来会老,肥肉过多,炸出来又会太油。只有肥瘦刚刚好,炸过的酥肉才会香而不腻,油膘炸化,外皮上蛋液制作的面壳也会带着肥肉特有的油香味。
几人一口一个,嚼得咔咔响,酥脆可口,咸里透麻,那股椒麻味和肉鲜味让人忍不住吃上了瘾。
“若是每日上值是桌旁放着这等零嘴,政事也不枯燥了呢。”
“正是,正是。”
几个厚脸皮的把谢珣的零嘴一扫而空,回味无穷地走了,没有得寸进尺地把筷子伸到谢珣的凉粉上。
谢珣把饭盒老老实实收好,放在椅子下面看牢,等着中午用膳时再拿出来佐羹吃。
他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幸亏他们没动那碗凉粉,想他第一次吃到姜舒窈制作的辣油时,直把自己吃撑了还不想停,别说这些馋嘴的了,万不可能刹住。
更何况今日的辣油似乎更为精细美味一些,他光是闻到那股酸辣的味道就能想象有多美妙。
他一边处理事务,一边计划着晌午可以同蔺成分享一些自己剩下的吃食。嗯,但是不能多吃,尝尝味儿就够了,他自己还不够吃呢。
*
日暮时分,詹士府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地迈出宫门。
蔺成一边撑着懒腰一边追上谢珣,想和他同路回家。
这些时日谢珣总是早早地往家赶,蔺成也习以为常 ,上马后便下意识往家那边走,没想到谢珣走出了长街,往集市那边去了。
蔺成自是调转马头麻利跟上,见谢珣翻身下马往书肆林立的那条街走去,心下一喜。
这才是他认识的谢伯渊嘛。
他蹦蹦跳跳地跟上,道:“伯渊,咱们好久没来这条街淘书啦。”
谢珣点头:“这里的书终究比不上藏书阁里的书。”
“那是,不过有些残本倒是少见。”
两人有的没的地瞎聊,谢珣领着蔺成先踏入最常去的书肆,翻了一圈,没看上,转而进去下一家。
一家挨一家,谢珣找得认真,可都没有满意的。
蔺成生出好奇:“伯渊可是有想要寻的类目?”
谢珣手下不停,一目十行:“是,可我没看过这种书籍。”
最后在街尾一家小书肆,谢珣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几本无人问津的书籍。
蔺成以为是什么奇书,探脑袋一看,只见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风月录》
谢珣脸色不变,仿佛手中拿得是什么古籍一般,淡定地付了银子,提溜着一大捆才子佳人的话本出了书肆。
蔺成内心振动,老天爷,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伯渊都开始看这种杂书来慰藉自己了。
谢珣买着了话本,心想以后便可以读此书解惑了,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傍晚正是热闹的时候,谢珣从人群中穿梭,余光看到旁边卖冰糖葫芦的,犹豫了一番,抬脚朝对方走去。
卖冰糖葫芦正准备收摊,忽然见一个锦衣公子朝自己走来,顿时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怎么了惹得贵人不快。
没成想贵人也不问价钱,直接道:“给我来一根——两根这个吧。”
小贩连忙堆起笑,为谢珣取下两根冰糖葫芦。
蔺成迷迷糊糊的,有种多年好友被鬼怪附身了的错觉。
谢珣上了马,将一串子杂书往马身上一挂,手中举着两根冰糖葫芦,轻夹马腹,悠哉悠哉地往家中行去。
夕阳洒在谢珣身上,为他勾勒出了一圈朦胧温暖的光圈,让他挺拔的背脊也透出了几分懒散。蔺成看着他身下骏马上挂着的饭盒和杂书,再看他风度翩翩地举着个糖葫芦,眼皮直跳,虽然他从小到大都希望谢伯渊身上能沾点人气,但不是这种沾法啊。
谢珣回到府上,下人们一涌而上为他牵马提书,他举着个糖葫芦,在下人们惊讶的目光中穿堂过院。
*
姜舒窈每日在屋中宅着,闲了便做些吃食,懒了便在院里晒晒太阳。
前一阵儿徐氏把两个小侄子管得紧,他们便时不时偷偷溜到她院子里,徐氏执掌中馈,哪能不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姜舒窈每每见着两个小家伙就极为欢喜,今日他们一来,她就兴冲冲地冲到厨房为他们做蛋挞吃。
饼皮制作费了些功夫,等到蛋挞出炉时,已到了黄昏时分。
满院子都飘着西点的香甜奶味,谢昭馋得在面包窑前直打转,等到蛋挞烤好,姜舒窈往外拿时,恨不得立刻张嘴等投喂。
刚出炉的蛋挞很烫,饼皮层层叠叠膨胀开来,内层的蛋浆凝固,嫩黄软香,有几个鼓起的小泡被烤出了棕黄的色泽。
蛋挞看上去极为诱人,谢昭好话直往外冒:“三叔母,你真厉害,闻着好香,我可以吃一块儿吗?”
在古代没有锡箔纸,铝的提取也困难,姜舒窈选择用牛皮纸代替,烤窖的温度便烧低了一些,多烤一会儿。她先尝了一口,最终的口感还是差了些,外皮没那么松脆,内里也不够嫩。
谢昭眼巴巴地看着她吃,口水都要滴了出来,生怕她不给自己尝尝味道,扯着她的裙角撒娇:“三叔母,三叔母,给我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姜舒窈见他这样不由得生笑:“本来就是为你们做的。”
她把烤盘放在桌上,拿起一块蛋挞递给谢昭:“小心烫。”
谢昭迫不及待地接过,姜舒窈又给了谢曜一块,谢曜小声地道谢后,方才接过。
谢昭可是全程观摩姜舒窈做蛋挞的,所以总觉得废了这般功夫,又用了新奇的烤法的蛋挞是什么不得了的吃食,吃起来都小心翼翼的。
他先咬了一小口,咬下了外层的酥皮,层层叠叠,松脆到牙齿一碰就碎,带着丝丝甜味儿,嚼起来又带着轻淡甜蜜的油香。
光是酥皮就这般美味,谢昭幸福地眯起眼睛,再咬了一口。
这次咬到了内陷,刚出炉的蛋挞内陷极为烫口,但也因为这温度让内里更加软嫩香甜,浓郁醇厚的奶香味在口中化开,水润软弹,甜而不腻。
谢昭小口小口品完了剩下的蛋挞,唇齿留香,舌尖似乎还残留着内馅醇厚水嫩的味道。
他吃完了,谢曜才吃了一半,似乎也舍不得狼吞虎咽,只想慢品细品。
谢昭对着姜舒窈傻笑,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个不停:“三叔母,嘿嘿嘿,再给我一个吧。”
姜舒窈点点他的鼻头:“刚才那么嘴甜,现在好话说完了?”
谢昭摇头:“当然不是,三叔母最好了,嗯……生得好看,说话也好听,手艺也极好。”
姜舒窈喷笑,拿起一块递给他。
谢昭连忙继续拍马屁:“对我们也好,对下人也和蔼可亲,三叔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
姜舒窈又给了他一块,刚刚放在他手中,平素里安静乖巧的谢曜突然张嘴,小声地说道:“三叔母蕙质兰心,花颜月貌。”
谢昭惊了,姜舒窈也愣了。
谢曜伸出双手做出捧状,抿着嘴看姜舒窈,好似在说:我的呢?
姜舒窈要被这对宝贝小侄子可爱化了,揉揉谢曜的脑袋,递给他蛋挞。
谢昭感觉到了竞争力,十分不服气:“三叔母天生丽质,倾国倾城。”
谢曜一边啃着蛋挞,一边接上:“远山芙蓉,燕妒莺惭。”
……
谢珣踏入院中便听到了孩童稚气的嗓音,仔细一听,发觉这话里内容有些奇怪。
他朝姜舒窈屋那边走去,就见到树下摇椅上,姜舒窈笑靥如花,面前两个侄子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还全都是夸赞她容颜的词句。
尤其是谢昭,扯着她的袖子,恨不得下一刻抱住她的小臂一般,极为亲昵。
真么看着如此扎眼呢?
谢珣走过去,打断他们:“谢昭,你在干什么?”
谢昭吓了一跳,但看到谢珣手里拿着的冰糖葫芦,又乖乖地甜甜地叫了声“三叔”。
“咳,平日里学得君子之风都去哪了?规矩礼仪呢,全忘了?”谢珣一板一眼地教训道。
谢昭还是有点怕他的,微微缩头,不敢看他了。
这院子里不怕谢珣的唯有姜舒窈一人,偏偏她还看不惯谢珣这幅对小孩严格冷淡模样的样子,依旧毫无坐姿的半倚在摇椅上,出声道:“至于吗?”
谢珣看向她:“你也是……”
“我是什么?”有着曾经的前科,姜舒窈以为谢珣是借训斥小侄子来训斥她,阴阳怪气挑她规矩呢,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我没规矩?”
谢珣愣住了,只可惜面上不显,依旧是棺材脸。
姜舒窈一看这儿,以为自己说对了,内心里哼了一声,转而对谢昭道:“瞧你三叔,吃醋了。”
轰——
谢珣脑子里一阵巨响,心下波涛汹涌,她她她她说什么,我吃醋了?我怎么可能吃醋?我吃谁的醋?她为什么知道我在吃醋?不对不对,我没有吃醋!
他这边心潮起伏地差点拿不住糖葫芦,姜舒窈却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你们只夸我,不夸你三叔,他不乐意了。来来来,说说你们三叔是什么?”
谢昭反应灵敏,姜舒窈说什么他都信,闻言立刻接道:“我知道我知道!三叔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绝世大美人!”
谢珣呆了。
他还未转过脑筋来,又听到那个自小寡言安静有礼规矩的小侄子谢曜难得没有似往常一般声若蚊蝇,小心翼翼但颇为流畅地接道:“三叔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丽质天成的大美人。”这句话说的有点长,后半截差点没喘过来气。
姜舒窈也傻眼了,她可真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要这样接话,待她反应过来后,差点没从摇椅上笑得滚到地上。
她笑得花枝乱颤,谢珣面色逐渐转红,被她笑得泛出羞恼之意,咬牙道:“姜舒窈。”
姜舒窈勉强收住笑,上下打量了谢珣一番:“虽然你们这样说也没有错吧……”
谢珣:???
“……但是还是不要这样夸男人,得说三叔丰神俊朗,风姿无双。”
谢珣已经不知作何反应了,羞也不是恼也不是,耳根越来越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姜舒窈气的。
偏偏谢昭还没有眼力见儿,盯着谢珣手上的糖葫芦,开口问:“三叔,你这是给我们买的吗?”
谢曜闻言,也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谢珣回府前哪知道他们会来自己院里。
他眼神瞥向姜舒窈,见她毫无反应,赌气似的把糖葫芦递给谢昭谢曜,装作默认。
谢昭还没有吃过外头卖的吃食,开心地接过,向谢珣道谢。
姜舒窈看着糖衣剔透,山楂饱满鲜艳的糖葫芦感叹道:“我倒是好久没吃过糖葫芦了。”
谢昭闻言递给姜舒窈糖葫芦:“三叔母尝尝?”
姜舒窈也不客气,咬下顶端那颗,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谢珣看着他们亲亲热热毫不疏离的模样,心里忽然冒起泛着酸意的泡泡,一戳破,溢出满腔的委屈。
他转身走回书房,院里的热闹还在继续。
到了书房后,谢珣把刚买的那摞话本拿出来,一本本翻阅。
可偏偏里头开章便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继而两心相悦互诉衷肠,怎么钟的情,为何钟的情却是语焉不详。
他烦闷地翻过所有的话本,最后也没找见答案,真是恨不得把那些写书的秀才抓过来按着重写一本。
他走到铜盆前净手,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隐约有些什么灵感。
才子钟情佳人,是因为她美貌如花,那姜舒窈呢?
他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打量水中的倒映。
他一直不怎么在意自己的面貌。当年高中探花打马过长街时,掷向他的香囊锦帕都要将他淹没了,而状元榜眼似乎没什么人扔花,当时他只嫌烦躁,怎么全扔他身上来了,如今细想,会不会是因为他生得好看一些?
对自身美貌没有明确认知的谢珣陷入了困惑中,连晚饭都忘了,姜舒窈听下人回禀他书房房门紧闭,以为他生气了,也没管他。
等到谢珣发现过了饭点,姜舒窈那边都已经用完了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