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丰花了大力气整理出来的县里存粮数目, 几个人抄写了几份, 先在县里金宝街和高楼街、米市街等几处张贴起来。还有人专门在那里给人讲解。
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排队买米的百姓们当中, 识字的都是少数, 买点东西算银子铜钿还能算清, 要他们一下子听明白什么有田产量、丁田产量、散花稻影响面积等话, 虽每一个字都听得懂, 串一块儿什么意思就糊涂了。糊涂了也懒得细思量,还是赶紧找地方排队买米去要紧。
就有人听了会儿打断那念布告的人道:“要么官府卖米给我们,要么就闭嘴。这些文绉绉的扯什么蛋!有这点功夫怎么不叫这些黑心的米商们多卖些米?怎么不去别处多运些来?就在这里给我们说些听不明白的玩意儿, 管什么用?听了管饱不管饱?!”
这话一出,刚才站在那里还想听两句的也不听了,“官府就是空口白话的多, 正经事儿就屁都不干。”甩甩手走了。把那个跟来贴布告的农务司小哥气得不成。
回去跟司里人抱怨道:“反正咱们知道怎么回事儿, 爱排队就叫他们排去呗。要我说就多余管他们的!都这么明明白白同他们说了其实粮食根本没那么缺,家里够吃的就先吃着, 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得, 根本听不明白, 也不着耳朵听, 还是排队要紧。整一个白忙活!”
边上老人劝他:“你啊, 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那么些废话。上回惹得老司长发火忘了?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
这后生不乐意了:“我就实话实说怎么了。这些人就不该管他们!这些事儿他们不知道, 咱们好心告诉他们知道了,他们自己不听。还赖我们啊?干嘛我们非得一遍遍说给他们去!爱死不死!”
一个上了年纪的主管刚对完一处的佃户口粮领用明细, 放下笔来对他道:“你呀, 别觉着自个儿怎么着似的,就你聪明厉害,人家都傻。你要是生在那样人家,那么长起来,你也这样儿。你看看这会儿排队买粮的,有穿绸着缎的吗?有廪生读书人没有?这些都是成天忙着生计的人。
“一家几个人挣钱几个人吃饭,一文钱都得算计着花,谁落个病受个伤说不定一家子就得挨饿。你叫他有什么耐心去听你那些话?你的活计是把话给人说明白,叫人能听懂,不是叫你装大瓣儿蒜在那里拽着范儿念两遍就成的。你领的银米就是为了干这个来的,你没把活儿干好付给你的那份银米就算白糟践了。你还看不上人家,人家好歹搬东西干活真给这世上做事儿呢,你干什么了?!”
后生被训得没话说,边上一个主管叫他做活儿,便又往那边帮忙去了。
这边县里的米市街还这么半死不活的,底下村镇里政令执行也不太顺利。这些敢大面积种散花稻的人家,本来就是些爱钱又胆儿大的,要不然也不能试都没试过就敢这么干。这下一看没有收成不说,官府还逼着他们给那些佃户们拿口粮,心里怎么能乐意?
硬的不行他们就来软的,耍赖的法子多得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又说拿之后两年的收成抵,实在混不过去就说折现,折现还不能按高价好米来折……
好在这回政令推行同政绩挂上钩了,几个司做这事儿都不遗余力,尤其刑狱司的对付这样的人经验丰富,一通收拾下来,只剩下五六个真死皮赖脸的一时拿不下,别的都按规定交了粮。
方伯丰回来难免要跟灵素说起这些人的厚颜无耻:“他们一家都有几百亩的良田,若是寻常按着佃租文契来,三成的租余也并不算多。这回他们是自己也亏得很了,见官府又不肯饶他们地税,给佃户的粮就死活不肯拿出来了。”
灵素道:“府里都下政令了,他们还敢违抗?这不是得吃官司了么!”
方伯丰苦笑:“若是官府政令执行不力的都能吃上官司,事儿就没这么难了!”
灵素想了想道:“他们说可以拿接下来两年的收成抵?”
方伯丰点点头。
灵素自己算了算道:“那不如就叫他们拿两成的,剩下的就用接下来两年地上的收成抵。官府出面签下文契,税还叫他们自己交。”
方伯丰看看灵素,灵素便把刘玉兰他们那里把花后田白租给人养田的事情说了,又道:“米袋子和五色麦都能有寻常田亩五六成的收成。之后还能种旱稻。要是能签下来,佃户也不亏。再说如今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大家让一步把粮食先拿到手再说吧。”
方伯丰点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横竖这收成抵口粮的法子还是他们自己说的,不算咱们强逼他们的。”
这么一来,果然有几个都签了,只是说明接下来两年除了地税,田里的东西他们是一概不会管的,换句话说,连本来雇工养田的钱都不打算给了。他们看过那地了,就算把那地上两年的出产都让给这些佃户,估计也没多少东西,肯定比把这些东西留作自己的、另外按工给他们算钱强。毕竟这样的地上能种的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人心没底,还有三个连这样的条件都还不肯痛快答应。就是那两成口粮他们也不乐意出。
因这三家每家都种了二三百亩的散花稻,这一下子去了这么多地,颗粒无收,还得给出去二三百亩地的两三成收成。这简直是杀人啊!
方伯丰说给灵素:“一亩就按两石出产算,一亩地的两成是四斗,二百亩地是八十石的粮食,三百亩是一百二十石。不说他们自己家里都是成片的仓房,就说这按寻常白米折银子,也就一百两银子。这可是几十家佃户人家拢共得的钱!就是不想给,一会儿说主家没在,一会儿说实在没粮了,唉!
“这会儿只想着自己能少出点。却不想想这散花稻要种都是他们拿的主意,那些佃户们这一季的劳作还比寻常稻作多两个月,追肥看水也更多的活儿,到头来一场空。这根子不都在他们那里?可都管不上了,只想着自己已经没收成了,不乐意再管别人。天下就是有这样的人!”
这日又去其中一家,那家的管家来见的官差们,还是那句话,真没那么些粮食。今年又没收成,没谷米可卖,东家这两日正出门筹给衙门的税钱去了,哪里还有别的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