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刀光告诉他,她骄傲而炽烈,笔直而干净,其实并不算太过复杂,那不难懂。
若能借为所用,是再好不过。
只是某些时候还是会比较难熬,譬如此刻。
脖颈边是亲密无间的温度,胸口紧贴着的是温软身躯。他能想象到若是睁眼能看见什么,更能想象到她当下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期待他做出反应。
他不打算给出反应,她说他虚伪擅装,那确实算是说对了。
门终于被推开。
身上的少女惊叫一声,有两分夸张做作地将被子提起来遮住胸口。
就好像她没穿衣服似的,他冷漠地想。
“是,是谁?”她隔着帐帘,朝外面颤着声音质问。
有点过了,他嗤笑。
“夫君,”她伸长手臂来摇他,“你怎么晕过去了,这才开始多久,呜呜……”
江琮忍无可忍地抬起眼,看见对方楚楚可怜的泪眼,哈,是真像,真委屈啊。
他直起身,咳嗽了两声,抬手将帘帐拉起一角,像是极费力虚弱似的朝外面望去。
却是空无一人。
声音在屋外响起,那是他亲爱的老母:“什么多久?绿袖说你们吵得厉害,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见势不对,已经又把门掩上出去了,他专注于帐中人的表演,竟忽略了外面。
他放下帘子,回头望向身边人,只见不过须臾时间,那泪眼又氤氲上了几分,连鼻尖耳垂都开始透上晕红。
他开始意识到,待会儿开门出去后,她也许会对气势汹汹而来的侯夫人说什么。
片刻后,果然。
“没有,没有这回事,夫君喜欢今天的汤,都喝完了的,那碎片是不小心失手……”
“绿袖误会了,是她不知道……呜呜,母亲,都是我不好,我没让他满意才遭受这些,您别怪他。”
“树林怎么了?不知道呀,兴许你们走错了,我们只在外边站了会儿,天色太暗,绿袖看错了,是吧?”
“您别这么说他,都是我的错,呜呜呜,我以后会努力的……”
江琮面无表情地挨了一盏茶的训,直到月出于东山,侯夫人才放下杯盏,偃旗息鼓。
“天色不晚,今日就到这里,”她用怒其不争的语气道,“你这孩子平日和顺,怎得为了一碗汤便小气成这般?”
江琮无从反驳,也无法反驳,他不知道那位小婢女和他的妻子在何时达成了共识,竟将事情完美地推给了他。
现成的谎言,逻辑与动机皆无懈可击,他只要乖乖认罪,便能搪塞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面上恭敬,心里却暗忖,那婢女本来十分木讷,跟着她几个月,竟也开始胡编乱造信手拈来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她者坏。
“还有——”侯夫人有些欲言又止。
江琮耐心等了片刻,也没听着后文,不禁抬眼去看。
只见老母亲一副有口难开,痛心隐忍的复杂表情。
他当时心中便一跳,果不其然,听着她说:“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
“尤其是你现在这般,本就——亏空虚弱,若要强逞,反而以后——咳咳,会委屈人家。”
真是难为了向来有话直说的母亲,当下尽力斟酌词句,既要敲打训诫,又不能太伤人自尊。
江琮真的哑口无言了,他隐隐感觉到,这个罪名比起之前那个的严重程度,要深远得多。
“好了,她是真心待你,以后有什么事多交流沟通,夫妻俩不怕磕碰,就怕不开口,可晓得?”
真心待你……江琮想笑,但他听见自己说:“儿记住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母亲,他坐回椅子上,又喝了两盏冷茶才恢复平心静气。
夜已深,月逐渐亮,窗外瀑流之声在此时尤为清晰。闭上眼,甚至能想象飞激的清湍如何撞击在岩石上,又成股溅落,碎成珠玉般的水花。
茶味苦而涩,在他口齿之中千转百回,终究化成一声叹息,散了出去。
江琮起身走了两步,停在窗边。
步伐还有明显的迟钝,最后那一击真的很难接下,迅猛而刚烈,那一瞬间他仿佛幻视到烈阳在灼烧,从九天之上坠落下巨大的火星。
任何人见过这一招的美丽,都不会轻易忘记。
他曾想过北坡黑衣人或许很年轻,但没想到会这么年轻,世上有很多被称之为天才的人,有人这么评价过他,如今又被他碰上一个。
大概是金玉与金玉之间有特殊的共振,他迷恋她手中连绵不息的刀光,而他知道,她也渴望同他的剑交战。
这很有意思。两个满口谎言,处处伪装的人,在覆盖着墨色衣裳之时,反而能用冰冷杀器来互相试探交缠。
刀锋剑尖代替所有言语,他能回忆起这三个夜晚的每一次擦刮,每一次拆解。她如何用刀风缠绕上他身体,他又是如何挑落她布下的陷阱。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他们其实无比贴近。
在二人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已经对彼此有了相当多的了解,不是装出来的柔弱或温和,是真正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