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说京城分舵的人已经找过他,许诺放他离开,还说那人身份是,是——”
青年轻轻接过这句话:“是泾川侯世子夫人?”
“他一口咬定,言之凿凿,说对方让他想办法使一个姓周的厨子来玉蟾山。”
“他还说了多少,他们见过几次面?”
“两次,分别是初四下午和初六二更。”
江琮听了这两个时间点,久久没有应声。
九夏道:“这人一派胡言,或许是因为醉春楼之事恼怒,想嫁祸少夫人。”
片刻后,江琮道:“事情已经知晓,把人看住了,待我回去亲自审问。”
顿了顿,他又说:“别的,就不必声张。”
九夏闻言,低着头退了出去,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竟生生从悬崖上飞身而下,转瞬消失在别馆视野之中。
斥候密探,本该有如此身手。
榻上的青年淡淡收回视线,帐帘中阴影落在他侧脸,显现出阴郁冷意。
初四下午,她带着人去逛玉楼。初六二更,他被跟踪,而后同那黑衣人在白鹭楼上打了一架。
那一架的滋味,他现在都还在领受着,迟迟没有消退。
他一个众所周知的病人,暗中都能提得动剑,那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其实会飞檐走壁,也不是多离奇的事。
红尘离奇,世间莫测,他从来都是怀着十分的警惕在行走。
没有轻视自大的时刻,从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
同一时刻,泠琅也在和他想同样的话。
她站在马车边,手中是刚从车底摸出来的云水刀,而那个颓丧古怪的厨子立在她对面。
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有山风从脚边掠过。
从云水刀出现的第一刻开始,对方的视线就胶着在上面,他一动不动,宛若入定一般凝望这把刀。
泠琅也很熟悉这个眼神,痴迷的,自得的,又有些怀念的眼神。
“为什么找上我?”厨子的声音很嘶哑,好像也被火灼烧过。
泠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自说自话:“这把刀的主人死了。”
厨子冷笑:“它既然在你手里,自然说明它原先的主人死了。”
泠琅轻声说:“锻造它的人也死了,我亲眼看到的。”
这句话成功让厨子沉默了更久。
“你很会用火和铁,一个锻造惯了的人,在厨房中自然也能得心应手,”泠琅由衷道,“你很厉害。”
厨子没有接这句恭维,他问:“他是怎么死的?”
泠琅一直在等这句话:“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几乎断气——我用这把刀结果了他。”
厨子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它稍纵即逝,但被泠琅看了个分明。
“这很好,”他说,“他会满足与这种死法,死在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之下。”
泠琅柔声道:“他让我来找你,因为你知道我想打听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一把会消失的匕首?”
这是谎言,因为这些线索是她自己寻来,但她依旧不疾不徐地说:“刀柄用玉石做成,刻了花纹,像云朵或是水波。”
她一边细细观察对方的神色,一边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它是春秋谈,而春秋谈在你手里。”
“是曾经在我手里,”厨子平静地说,“但现在已经没有了,最后一滴春秋谈都没有了。”
他望着连绵起伏的碧波绿涛:“很久以前,大概有二十多年了,有人问我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武器,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且只能在夜间使用?”
“我想了三年,终于有了办法,我寻到一种来自云南的夜间蛊虫,一公一母,晒干后磨成粉。公的加入铁矿中锻造,母的用来酿酒。”
“这对虫子在活着的时候便会互相吞噬消耗,死后更是这般……把酒液涂到匕首上,可令其带有剧毒,但若一碰见日光,就会融化瓦解。”
“这是一把致命的杀器,且只能在夜间出没。它在制造之初,便注定归属于穷凶极恶,没有后路之人。”
泠琅轻声问:“是谁委托你?”
厨子又笑了一下,他痛快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
“有那么一个地方,让你杀人就必须杀人,让你逃离就必须立即逃离。你不知道谁在命令你,更不知道这些命令有什么意义,但唯一可确定的是,如果不照做,将会非常痛苦。”
泠琅看着她:“青云会。”
这是陈述的语气。
厨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这一切,真是过分奇诡了。
泠琅默然地想,跟之前那个青云会的最下等的喽啰不同,眼前这个人曾经是和铸师齐名的绝顶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