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直说得场中众人满面疑色,便是林锋也不明就里,眼见新君便要拜倒,当下忙跪伏道:“臣何德何能敢受陛下如此礼遇,陛下折煞臣了。”
他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鼻尖几乎触及黄土,旋即便觉肘上微力传来,耳畔新君森然音声低微响起:“若非林贤侯杀了皇兄、气死先皇,啸云如何能高居此位?”
林锋心内蓦地一紧,昔年付啸风教他毒杀殿中,又去了首级扬长而去,这一晃一过了十年,想不到竟还有人记得此事。
正恍惚间,却觉有人轻扯甲胄,微一转目,原是聂帅:“圣上赐宴,还不快走?”
转目望时,已见三圣分上御辇,随周遭遮天龙凤旗幡浩荡而去。
待二人前后上马,周遭鼓乐又起,方听聂帅低语传来:“林统带,今番入宫赐宴,万万不得失了礼数,打起精神来。你上阵杀敌神采奕奕,现下怎就如此作态?”
他哪知道林锋心内思虑,只当林锋初次面圣心内惶恐,又自宽慰道:“你也无需惊惶,圣上赐饮三杯,自回后宫歇整,留些文武陪宴,届时管他如何奉承,只管吃喝便是。”
林锋满面茫然,胡乱应了一声,心内直与乱麻相似。倘付啸云全然不将父兄之死放在心上,缘何又能知晓当年乃由自己暗害了付啸风?倘将此事暗记于心,只怕早已遣人追杀,要替父兄报仇血恨。
当年自己孤家寡人,现今娇妻在怀儿女绕膝,岂可因此抛妻弃子,一时间心内竟也没了主张。
正自出神,却见已来在殿外。百官随三圣先后上席,圣上传旨停了得胜鼓,改换温细雅乐,预备开宴。
礼部尚书亮嗓高唱:“天子赐宴群臣,诸臣工谢恩——免跪拜礼。”
群臣起身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三圣照例向聂帅、林锋各赐三杯,自起驾歇息,止留群臣陪饮。
此等宴席不同于亲友家人设宴嬉乐,有“守礼不悖”四字为要,无论举止进退,乃至揖让劝酒,处处讲究规矩分寸,言谈说笑也要处处“体仁德、沐皇恩”。究其根本,不过是“敷衍”二字,只需礼成便是。
百官皆轻咂酒、微尝菜,唯独聂帅是个老饕,对着满桌珍馐菜肴大快朵颐,一壶御酒饮尽了,又唤身侧太监再取。
只“再取酒来”四字功夫,手上却不曾闲下些儿,又撕条鸭腿塞在口中大嚼起来。
昔年北理故臣皆知这老元帅不拘礼数,纷纷上前敬酒,这个道“聂老连战连捷,功垂竹帛!”,那个说“聂帅百战百胜,图形紫光!”,尚有人言“老将军威风不减当年,当真是中原之福!”云云。
余下两国官员见聂帅四下水泄不通,只好取酒来敬林锋,怎奈他心乱如麻,便是适才御就也只暗吐袖中,哪有心思与这一众作戏?当下百般推脱。
当中真有一位不识好歹之辈,旁人见林锋兴致阑珊,各自饮酒而退自归本席,偏他扯了林锋衣袖不肯放过:“莫不是林统带自恃功绩,瞧下官不起?”
林锋教他扰得火起,自将臂一甩带出袖来,然他武功早臻化境,只一下便将那厮拂个跟头,大大的出丑。
真是:沿潭撒下钩和线,从今钓出是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