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即便是史敬思这样的勇武之人,也称“三年后我非存孝十合之敌”,那么李存孝的悍勇,自是毋庸再论。
因而此时听得李存孝也跃马出战,敬翔也是大吃一惊,见朱温朝自己看来,想也没想,转头就问诸将:“李飞虎来也,谁敢出战以敌?”
诸将面面相窥,半晌仍无一人出声。
朱温怒道:“便无一人敢与李存孝一战么!”
众将面有愧色,忽然站在两列将领最后的一人站了出来,抱拳道:“大王,末将愿往!”
朱温见此人站得最远,却出来请命,微微惊讶,仔细看了看,终于想起来他的名字,讶然道:“子明?你……敢去与李存孝一战?”
那表字子明的将领面色如铜,说话也是铿锵有力,再次抱拳道:“是,大王,末将愿往!”
他这话一说,堂中诸将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踏白将李思安一贯号称汴军第一勇将,见这将领出来揽战,不禁冷哼一声,道:“王彦章,那李存孝之勇,当世恐无匹敌,当日李存信欲杀他,他以一人之力,倒拉五马……此非人力能胜!某今日好心劝你,还是不要拿这条小命去赌……更何况你要知道,你死不打紧,挡不住李存孝,反而让他趁胜进兵,威胁蒲州,那才是真正要紧的事!”
徐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刘知俊听了,也点头附和:“李存孝天下骁勇,不可力敌。”
朱珍和李唐宾死后,朱温两员爱将分别是葛从周和庞师古,庞师古已死于清口之战且不去说,葛从周从不营私结党,是最让朱温放心的大将,如今领兵镇守汴州,也正是因为他在汴州,刚才朱温才有胆气集中兵力反攻一波,要不然换了别人守汴州,朱温哪里放心得下,早就领兵南下回援了。而除了葛从周之外,足以领兵一方又让朱温放心的的大将也就不多了。
李思安、刘知俊二人都是朱温帐下勇将,也是朱温心底里觉得可堪塑造的两员良将,他二人既然这般说了,朱温心中虽然不痛快,却也没甚好说,毕竟李存孝的威名和战绩摆在那儿,要逼着人家去挑战这样一个近乎神话的人物,朱温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至于王彦章,朱温觉得他不过是根本没体会过李存孝在战阵之上的那种杀气,所以抱着侥幸之心,想自己万一要是赢了李存孝,立即就是天下闻名的神勇飞将……嗯,不过是想一战成名罢了,却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想到这里,朱温最后的一点勇气都消失殆尽,叹了口气,苦涩道:“大好形势,一朝葬送……此回汴州,就不知何日才能再复北上,匡平大河以北了。”
敬翔面色也十分不好,今日之败说到底,仍是他敬子振再一次败给了李存曜。李存曜步步算计,他步步中招,最后才踏进了这一圈三套的死连环之中。
但朱温作为汴军统帅,这样失望的话说出来,对军心士气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敬翔作为首席幕僚,自然要为他挽回一些,于是道:“今次我等虽然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但是大王也不必气馁,此前曾有一策……仆料仍是有用的。”
朱温摇摇头,似乎不想再说什么,只是有些有气无力地吩咐诸将:“蒲州不可守矣……各自回营,速速点齐兵马,立刻转道南下,先拿下陕州,然后与通美(葛从周)两面夹击,收复洛阳……另外告诉牛存节,叫他不用反攻了,速速收拢败军,与大军一道南下。”
众将知道事情紧急,连忙领命,谁料朱温这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转头问敬翔:“子振,你方才是说哪一策仍然有用?”
第209章 出镇河中(二十)
“都虞候,必须得歇歇了!”开山军戊旅旅帅刘河安脸色焦急地拍马跑到史建瑭身边,哭丧着脸道:“再跑下去,就算人撑得住,马也撑不住了,没了马,就算堵到朱温,也拿不下他啊!”
史建瑭脸色沉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色,没说话。
旁边丁旅旅帅张光远也劝道:“都虞候,真的要歇歇了,再跑下去,马会废掉的。”
史建瑭深吸一口气,道:“军使此前说,这番谋划,最终是大胜,还是大获全胜,就看我们开山军能不能完成这‘最后一斩’,方才渡河耽误了半个时辰,若是如今还不加快速度,军使这‘关门打狗’之计,可就要坏在我们这负责关门的开山军头上了。”
乙旅旅帅咄尔在旁边龇牙道:“直娘贼,要说心疼马,俺这胡儿还没哭呢,你们俩汉儿心疼鸟蛋?要俺说,只要能留下朱温,大王心里一高兴,多少好马要不到?就算他娘的大王忘了这茬,俺们军使还怕没钱买马?”
刘河安和张光远还没开口反驳,丙旅旅帅克失毕已经斥道:“咄尔,就你话多!刚从族人手里弄来的马,就能跟训了许久的战马相比吗?”
史建瑭摆手让他们停止争论,转头问史俨:“战马之事……史右骑,你意下如何?”史俨乃是检校右散骑常侍,史建瑭因此这般称呼。
史俨最善骑兵,训马更是高手,他心疼地摸了摸马脖子,道:“若仍按预定计划赶到军使指定的拦截点,战后马匹至少三成要废,如果赶到之后再有一场大战,少说要废五六成。”他顿了顿,抱拳道:“某本武将,厮杀汉而已,不通计略,一切唯军使、都虞候之命是从。”
史建瑭心中一沉,赶到包围堵截点就要损失三成战马,这个损失确实有点大了,开山军自建军起(其实他心里是从飞腾军开始算的)一直战功赫赫,历来都是依靠军使的妙计,避强击弱,就算敌军本是强军,也会被军使拖成弱敌,然后再打,因此损失一贯较小。如今……至于说赶到堵截点之后会不会大战一场,那是不须提的,必然会有。如此说来,这一战之后,开山军的战马保有量顿时会下降六成,作为一支骑兵军,这损失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他忽然转头,朝在一边端坐马上不言不语的郭崇韬问道:“监军可有高论?”
其实郭崇韬并非监军,不过他此番乃是李曜的“特派代表”,这种情况在史建瑭这些唐时将领看来,不是监军也是监军了。既然是监军,参与决策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此前李曜还特意为此交代过,史建瑭自然不会怠慢。
史建瑭这一问之后,郭崇韬才点点头,道:“略有所思。”
“还请监军道来,以为参详。”史建瑭的口气算是比较客气了。
但史建瑭客气,郭崇韬可未必如何在乎,他所服气的,只是李曜本人,因此闻言也只是淡淡点头,问道:“军械监呈上的那河中形势图,我意十分详尽,不知史都虞候可曾细查?”
史建瑭不知郭崇韬此言何意,但仍是点头:“军使在军械监中设立测绘司之时,就曾对我等淳淳教导说,为将帅者,心中必有宏图,大则囊括四方世界,小则鉴照一村一郭。军使于建瑭而言,一为上官,二为师友。他这番话,建瑭时刻谨记,这河中形势图,自然也是烛照在胸。”
郭崇韬颌首道:“如此便好,那史都虞候可知尚书为何将开山军堵截点定在解州?”
史建瑭皱眉道:“这还用问?解州(无风注:解,读hai,四声,即“骇”字音。)、安邑,是为两池。朱温兵败南归,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直接向南再转到向东,南下渡河便是陕州;二是先向东到解州,然后直接往南渡河便是陕州。军使命我等去解州堵截,自然是不欲使朱温逃命之中还顺手牵羊,从解池顺了池盐去。”
盐这东西,别看在现代社会似乎并没体现多大的重要性,但在古代,那可是至关重要的战略性物资。再说,中国古代食盐专卖,往往与国家的军费开支联系在一起。譬如汉武帝食盐专卖的出发点就是对匈奴的战争。东汉初建,光武帝废除食盐国家专卖,听任民众自产自销,是出于收拾民心的考虑。明帝、章帝年间国家军费开支增加,又一度恢复国家专卖。此后专卖与否一直左右摇摆,视国家财政所需而定。
从隋文帝开皇三年到唐玄宗开元初年,这130余年间较为特殊,食盐既不官买,也无专门的盐税。唐代开元虽称盛世,但却因国家机构迅速膨胀,财用不足,国家反不得不又谋求恢复对食盐的操纵。安史之乱加速了这一进程,758年,在盐铁使第五琦主持下,食盐国家专卖制彻底获得重建。762年,刘晏接替第五琦,改食盐官运官销为商运商销,允许盐商参与到国家食盐专卖中来。到大历末年(即779年),盐利收入已经占据了唐朝天下赋税收入的一半以上。
总体来说,食盐制度在唐代基本定型,此后历代不过是在此基础上作些修补变通。张謇曾评价中国的食盐专卖制度,认为唐代是最重要的分水岭——唐代之前的盐法“公诸民”;唐代之后的盐法“私诸官”,一公一私,一民一官,有着本质的区别。
虽说是官家所有,但军阀乱世,谁占着地方,盐池就是谁的,这个也是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只是占着盐池的军阀,多半还是会每年给朝廷上贡一些,以示自己仍是唐臣罢了。
而既然如今王珂被朱温所代,李克用又欲夺回河中,那么站在河东的立场上,盐池所产已经是河东私产,不让朱温顺手牵羊以免资敌,也是常理之中。
也就是说,史建瑭的理解没错。
但是郭崇韬却问:“既然只是为了避免朱温顺手牵羊,而且军使已经断定,朱温必走解州,那么我们设伏在解州之南、朱温的必经之道上,岂不是比设伏在解州更好?要知道,朱温如果顺手牵羊,带上了大批盐巴,其在路上一旦被我军伏击,所受的打击必然更重!”
史建瑭微微一呆:“这……”他脑子里一转,有些疑惑:“郭崇韬说得的确有道理,可是军使历来算无遗策,难道这一点他便没有料到?这不可能,可是……若军使料到了这一点,为何还要我等去解州设伏?这其中又有什么用意呢?”
第209章 出镇河中(廿一)
李曜让开山军直接开到解州堵截朱温,其用意并非在军事上,而在政治和心理。从政治上来说,如果开山军将朱温堵截在解州以外,那么朱温此来河中,连盐池长什么模样都没见着,这对冲着盐池利益而来的汴军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从心理上,李曜要给予朱温一种强烈的暗示:但凡有我李正阳在,河中两池你别说染指,就连看都没机会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