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帝大骇,虽然刚才师映川说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并没有完全流传下来,更不曾为外人所知,但他毕竟身为晋国皇帝,如何会不知道其中的一些秘闻?尤其是师映川所说的那镇国玉玺,一向是只有刘氏每一代帝王才会知晓,并严密保管,不曾令任何人接触到,此时听到师映川一语道破,如何能不心神皆骇?然而就在这时,只见师映川淡淡一笑,很平静地又道:“当年刘嵩篁此贼背主,今日,应该收些利息了。”下一刻,七道彩光蓦然自他袖中飞出,微微嗡鸣,光芒大绽,师映川目光化为虚无,瞳孔竖立,如同回旋的风暴,薄红的唇轻启,轻轻吐出一句:“家奴背主,叛贼后人……当杀!”
半个时辰之后,师映川手里提着晋帝,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大约十岁出头的男孩,缓缓走进一间大殿,他走过的地面上赫然留下一行殷红的血色足印,不知沾了多少粘稠鲜血,外面不时还能听见隐隐的惨叫声,这时师映川松开了晋帝,晋帝面色惨白,身子摇晃几下,却紧紧盯着师映川手里的男孩,凝视片刻,惨笑道:“事到如今,朕将玉玺交出,希望君上莫要食言,留我刘氏一丝血脉!”师映川面无表情地徐徐道:“……舀出来!”晋帝蹒跚着走向前方,打开一处隐秘的暗门,从中取出一只匣子,师映川丢下手里的男孩,抓过匣子,打开一看,一方温润的血色玉玺赫然在内,师映川一手将其握住,翻转过来,玉玺底部‘受命于天,既笀永昌’八个大字清晰无比,师映川感受着玉身那清凉的寒意,将其牢牢握在手里,眼神似悲似喜,突然间他手一挥,一道银光顿时斩向晋帝,轻而易举地就将其身首分离,鲜血溅了一地,然而晋帝的眼睛却还圆睁着,似乎在督促着对方遵守诺言,师映川淡淡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被吓呆的男孩、晋帝最小的儿子,毫不犹豫地弹出一道剑气刺穿了男孩的脑袋,他看着晋帝死不瞑目的双眼,冷漠道:“从很久以前,我就再也不会相信承诺,同样的,也不会遵守承诺。”
这一日,晋国皇城遭遇大劫,宗室无一幸免,皇宫之中血流成河,真真是尸山血海,刘氏一族就此覆灭,晋帝的尸首被师映川拎到城门处,高高挂起,他森然环顾周围,突然间引颈长啸,战意冲宵,震人心魂的声音传遍整个皇城:“……刘氏先祖乃叛主逃奴,今日灭其苗裔,以儆效尤!”话毕,与身旁傀儡双双破空而去,唯剩一具无头尸身挂在城头,随风微微晃荡!
消息传播得堪比光速,师映川携大宗师攻入晋国皇宫,杀尽宗室,一国之主悬尸城门,践踏一国于脚下,如此堪称爆炸性的消息一经传出,多少人无不相顾失色,心下发寒,而师映川此次杀入皇宫之举的原因也同时流传开来,这一日被后世称为‘晋国流血日’,杀戮之始。
不过这些都已经与师映川这个始作俑者无关了,此时师映川的马车已经走在前往北燕的一条小路上,他盘膝坐在车厢内,旁边是那口装着宗师肉身的长条形箱子,师映川面上一片漠然空灵,道:“在皇宫的时候,到底是你,还是我?我感觉到那应该是我,但又似乎不全是我,若是你,但也不全是你……”宁天谕的语气很是平静:“那是‘我们’,是你,也是我,是融合,这没有区别。”师映川闭目不语,宁天谕继续道:“我们这一次肆无忌惮地放手杀戮,复仇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方面却是借此打消许多人的窥伺之心,消除一些潜在的危险,以此战立威,方能震慑住他人,一来展露实力,二来要让天下人看见我们的决心和手段,须知人心最是叵测,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如今不是丧家之犬,而是独行凶兽!”
师映川忽然间只觉得胸中杀意流转,全身血液都微微滚烫起来,他知道这是宁天谕心情变化所致,一时心念转动之间,想得透彻:“还有一个用意……你在为北燕开路!如今晋国大乱,北燕作为周遭邻国,可以趁机将其吞并,苏怀盈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说到这里,猛然间心神一震,一股寒意自天灵盖直透而入:“当初从一开始结交大周,扶助晏勾辰为帝,帮助苏怀盈和左优昙建立北燕……如许种种,究竟是真的出于我自己的绝对意愿,还是你潜移默化,暗中影响?我从在这个世界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一切究竟哪些是我自己,哪些是你借我的手?你好一个暗中布局,算无遗策,果真是步步作勾连……嘿嘿,好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
师映川越想越深,许多事情前后一对照,神情越发凛然:“好,好,好,十数年间,悄然落子,徐徐布置,这天下都成了你的棋盘!我……不过也是一枚棋子,可对?”
宁天谕语气不带任何感情,道:“你我本是一体,棋手亦或是棋子又有何妨?”师映川脸上神情不定,半晌,终究又归于平静,再不发一言,良久,宁天谕忽然道:“……你的心在乱。”师映川不出声,宁天谕道:“你在想连江楼。”师映川淡淡道:“那又如何。”宁天谕的语气无动于衷:“他与赵青主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你想让他回应你的情意,那是千难万难,这样的人最是冷血无情,他的心任凭你再如何捂,也捂不热,相比之下我倒是看好宝相龙树,这人对你却是真心一片。”师映川面色木然,冷冷道:“……我自己自有打算,不劳你告诉我要怎么做。”说着,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血玉,正是镇国玉玺,师映川微闭双眼,感受到玉上传来的凉意,很是舒服,全身都凉丝丝的,宁天谕道:“此物对你有益,练功时带在身上,自有好处。”师映川不言不语,闭目打坐,一路上再无别话,马车日夜不停,径直进入了北燕境内。
这一日晚间,苏怀盈与几名大臣在御书房商议朝事,一时事毕,觉得身子有些疲乏,便回到寝宫,沐浴之后摒退宫人,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长发,准备一会儿早些睡下,正值此时,原本只有一张如花面容的镜子里却突然间多出了一张脸孔,苏怀盈大骇,立刻回头看去,却听有人淡淡道:“……是我。”苏怀盈当即心中一震,听出了这声音是谁,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袍年轻人正站在她后面,灯光下,仙礀华容,几欲令人不敢正视,虽然距离上次见面的时间已经有很久,对方的形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但那眉眼轮廓以及那道鲜明的怯颜痕迹,还是让苏怀盈立刻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失声道:“……君上?”
师映川打量了苏怀盈一眼,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此女如今已有一国之君的气象,再不似从前那落难公主的形貌,师映川微微一笑,道:“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不错,确有几分人君之相了。”苏怀盈掩饰住心中惊骇,忽地盈盈一拜,道:“都是托赖君上所赐,表哥扶助,才有如今北燕这份基业,怀盈不敢有一日忘记。”师映川深深看她一眼,暗道这女帝果然是聪明人,他心中便有了九分把握,一时坐了下来,道:“很好……”苏怀盈披上一件长衣,亲自倒了茶奉上,态度恭敬之极,渀佛由一国之主转变成了温柔款款的侍女,师映川冷眼看着,心中暗暗点头:“这苏怀盈,果然不同于寻常女子,第一时间就表明了立场,是个精明女人!”
一时师映川心中有了计较,他目视苏怀盈,道:“晋国之事想必你都知道了,北燕对此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苏怀盈看见师映川表情一派平静,从中瞧不出丝毫真实想法,她想起那些有关师映川的传闻,以及对方的真正身份,心中不禁微凛,恭顺道:“君上的意思……”师映川轻笑一声,说道:“我的意思?你刚才看见我的时候,想必就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夜深人静,宫中灯火渐次熄灭,不知道过了多久,师映川从殿中出来,苏怀盈在后面欠身道:“恭送君上。”师映川暂停脚步,忽道:“近来优昙跟你联系了么?他现在过得如何了。”苏怀盈心中一动,忙道:“表哥现在处境还好,在宗门中当差,一面服侍小公子,和从前没有多少差别。”师映川点了点头:“这就好。”他冷声道:“刘氏上至皇帝,下至宗室,统统已被灭杀,一个不留,血脉断绝,晋国如今一片混乱,无人主持,正是北燕的机会,刚才你我之间说的那些话,你尽快落实了。”苏怀盈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彩,应道:“是,怀盈明白。”
月光淡淡,照得一切都平添了几分和静,师映川无声地穿过皇宫,很快就来到了皇城外,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师映川上了车,傀儡一甩鞭子,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其后的一段时间里,无人再看见过师映川,而北燕却是势如破竹一般迅速吞并了晋国,这北燕的底细天下无人不知,人们在这一系列的事情的背后,分明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对于这一切,各大势力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如此暧昧的态度,不免令人浮想联翩。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春天来临,通往摇光城的一条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青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等到将近中午时分,马车进了城,在路过道旁一个卖烧饼的小摊时,正好有一炉烧饼刚刚出锅,香气弥漫,那正在行驶的马车便停了下来,一个戴着青纱帏帽挡住了面容的青衣人从车里下来,买了四只肉末烧饼,分给了驾车的黑衣车夫两只,青衣人咬了一口手里的烧饼,只觉得味道很不错,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感受着那种空气中的蓬勃朝气,心中油然生出一丝熟悉之感。
--久违了,大周。
第240章 二百四、桃李春风一杯酒
这青衣人自然就是师映川,此刻他透过帏帽上垂下来的青纱看着周围这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一幕幕,就觉得很是有几分亲切的味道,距离上次来摇光城已经很久了,现在旧地重游,看一眼这繁华之极的人世间,虽然感慨万千谈不上,却也是情不自禁地有些触动,彼时春阳暖照,师映川一时间涌上一阵颠倒迷醉之感,微觉恍惚,几乎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
但这一切也不过只是发生在片刻之间而已,转眼师映川微带迷离的双目就恢复成了原来的淡然模样,但也由此产生了一丝清晰的隔膜之感,就仿佛整个人被若有若无地排斥在了这个人间之外,师映川站在当地,体会着这种感觉,忽然就笑了一笑,他没有再登上马车,而是一边吃着用纸细心包着的烧饼,一边沿路往皇宫方向走去,马车上的傀儡与他心意相通,完全如臂使指,直接就驾驶着马车朝另一处驶去,不久就隐没到了人群之中,再看不见踪影。
师映川在路上边吃东西边走着,往皇宫方向而去,等他吃完了饼,又见到路旁有水果摊子,摊主正在叫卖水果,现在是春天,哪里会有多少种类的水果,即便是有,那也不是在这样的小摊子上能够看到的,这摊主卖的也只不过是寻常的几样当季果子罢了,师映川就买了几枚,用帕子擦一擦,便吃了,如此一来,肉饼吃了,果子也吃了,就是满足了身体的基本营养需要,此时清风悠悠,日光薄暖,师映川负着手缓步徐行,不意却听见宁天谕忽然出声道:“……修行之事向来是急不得的,反而需要心绪平和,你近来有些急于求成,须知修行一途不可勉强,若是一味强行躁进,往往不进反退,容易坏了根基,一旦入了魔障,蒙蔽灵台,便会越陷越深,你要谨记。”师映川压低了声音,道:“我明白,不过以我如今的处境,一日不成宗师,我就总有些不安。”宁天谕冷然道:“你最好不要有这些执念,你如今的力量足以自保,贪心不足从来不会有好下场……”顿一顿,又道:“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你距离突破最后那层屏障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又何必急于一时。”师映川笑了笑,道:“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
一时间忽然却又怔了一怔,一些在岁月中蒙上薄尘的记忆自动翻涌上来,被碾得支离破碎,明明不想的,却又不由自主地去翻阅着那些记忆中的往事,师映川轻喃道:“如果……如果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罢……”想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人,师映川却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甚至不知道究竟应该给对方一个什么定义,是师父,父亲,兄长,还是其他的什么?这真的是个令人不知所措的问题啊……师映川低低叹息:“我有了现在这样的成就,距离大宗师也只是一步之遥,我注定会在比你还要年轻的时候成就宗师之境,这样的我,应该没有给你丢脸罢……”说到这里,却是不想也不能再说下去了,那一声叹息在春日的阳光与清风里化开一片淡淡的涟漪,带着无人探知的忧伤与落寞,开出寂灭的花朵,然而这花却是没有坦然见光的,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孤独地绽放再绽放,师映川忽然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面容隐藏在青纱下,对宁天谕这个唯一的听众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可理喻?”
宁天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区别于往常,低沉而压抑:“……不是。”师映川反倒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些抛去,轻笑道:“师父他是个非常完美的人,其实我从始至终都知道我进步得很快,甚至超过了他年少时的成就,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却总是觉得这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取得了什么成就都好象是黯淡无光……”宁天谕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曾经我与赵青主在一起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初我身为天下之主,拥有一切荣耀、无上辉煌,然而在面对他时,却只不过是个剥去所有光环的普通男人而已,见他开怀,我就有浓浓的喜悦,见他不快,我就锁眉难展,所以我说过,我们是同一个人。”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师映川喃喃自语,忽又摇头而笑:“真蠢啊……”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宁天谕,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他笑道:“所以我想,人这种东西大概本性就是贱,一定要作践着自己才会觉得痛快,果真是贱……我忽然有一个比较特别的想法,你说,我对师父的感情,会不会只是我的一时冲动呢?就好象是一个小孩子一定要得到一件心爱的东西一样……可是,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啊!”宁天谕没有反驳他的话,也没有再出声,师映川就这么往皇宫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青纱下,表情冷漠。
大半柱香之后,师映川站在一间大殿中,洁白的指尖轻抚着一盆艳红如火的鲜花,花香令人迷醉,师映川摘下青纱帏帽,露出平静的容颜,他走到不远处阔大的龙床前,随手将帏帽丢在床头,然后就坐了下来,取过一只绘有鱼戏莲叶间图案的玉枕,就此躺了下来。
殿中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却是宫人簇拥着皇帝回来了,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更衣声,倒茶声,盥洗声,不多时,又有众宫人退下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一个容颜俊朗儒雅,身穿紫衣的金冠男子撩起珠帘走进内殿,男子龙行虎步,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只不过微微面露倦意,显然是想休息一会儿,然而等他转过帷幕之际,却猛地呆了一呆,面现震惊之色,只见远处的龙床上,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正侧身睡着,这一幕令男子双目倏然收缩,露出骇然与难以置信,年轻人的样子与从前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但总体上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的,那超乎想象的美丽,不是师映川还有谁?
也几乎正是在同一时间,师映川闭着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那目光清亮如剑,有如实质,顿时就好似一剑斩开了极盛的光明与无尽的黑暗,将两者隔绝开来,师映川随之缓缓起身,用手拢一拢微散的鬓角,他看着远处的男子,目光清亮之余却又锋芒不掩,好似能将一切刺破,若非克制得当,只怕就要伤人于无形,这一幕便像是在静寂中上演着一出哑剧,没有半点声音,一时间师映川嘴角微弯,又静看了晏勾辰片刻,方徐徐开口道:“……好久不见了,陛下看起来倒是更精神许多……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刚才到了这里,索性就睡了一会儿。”
晏勾辰脸上忽然露出惊喜的笑容,快步来到床前,道:“国师回来了?”一面握住了师映川的手,紧紧攥在掌中,师映川淡淡笑着,两只眼睛却显得越发晶莹剔透起来,犹如两粒清澈无比的纯净黑水银,对晏勾辰这般安稳从容的姿态暗暗点头,此人到了如今,果然是完全具备了大国君主之态,确实不同,一时却又平静地说道:“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国师了,陛下叫我名字就是。”晏勾辰方欲张口,但又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师映川,叹道:“如今再见面,我倒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称呼了,是叫一声‘映川’呢,还是称呼一句‘泰元陛下’?”
师映川明白他的意思,双瞳仿佛星河一般深邃,里面好象有某中幽远的东西在流动,目透威仪之余,他也拖长了音调轻轻嗤了一声,盯着晏勾辰看了片刻,忽然就展颜笑道:“……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的我是一个新的人,陛下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便是。”
这样淡淡解释两句,其实只是模棱两可的回答,但事实上晏勾辰要的也只是如此而已,他儒雅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大大的笑容,轻叹道:“还是叫你映川比较习惯……”师映川凤目微阖,道:“是啊,这样比较习惯。”说着,忽挑起一边眼皮瞧着面前的男子,晏勾辰现在正值盛年,又是习武之人,保养得也很好,肌肤细腻,眉目俊朗,身上的云纹紫袍上仅绣有两条飞龙作为装饰,朴素而大气,气度尤其从容安然,师映川忽然一笑,却将一只雪白修长的手放在了男人的手背上,微微用力一捏,他全身都是凉兮兮的,不是那种冰冷,而是清凉,如同一片薄荷,晏勾辰顿时心下一跳,哪里还能不知道这绝色美男子的意思,当即一把就紧紧箍住了师映川的腰,两人立刻贴合无隙,此刻在明亮的光线作用下,晏勾辰能够完全看清师映川的表情,事实上那脸庞上面也没有太鲜明的表情,只是平静着,一如多年前他们初识时的那样,如此姿态,使得这些年来的所有事情忽然间就好象成为了一场长长的梦,任晏勾辰心志如何坚定,也不由得生出微微恍惚的感觉,师映川却是嘴角微扯,口鼻间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轻吟,伸手去解晏勾辰的腰带,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道:“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事了……我闻到你的气息,就知道你一定没有亲近过多少女人,所以这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很不错呢!”
两人双双倒在床上,晏勾辰心中早有了准备,脸上也露出笑容,仰躺在床上,自动摆出了迎合的姿态,将对方搂着,道:“与映川这样的绝代佳人有过欢好之事以后,又岂能忍受得了庸脂俗粉?”师映川与他视线相接,两人的姿态无比亲密,然而彼此的心跳却仍然平稳深沉,半点不乱,若是旁人在此,看他们这样的亲密狎昵,只怕要以为这是一对情意绵绵的情侣,然而师映川与晏勾辰却都深知事实绝非如此,情意绵绵?爱意深深?那种东西太昂贵了……
窗外春光浓好,殿内亦是春光无限,良久,师映川脸上红晕弥散,丰润的唇如同涂上一层胭脂,艳若樱桃,大把大把的青丝垂落肩头,掩住一对雪白的臂膀,他坐在凌乱一片的大床上,慢慢挽起披散于身的黑发,晏勾辰面如止水,躺在床上去看他,这时候的师映川很难形容究竟是怎样一种魅惑风姿,只见那雪白的面孔剔透无比,泛着莹莹的光彩,那肌肤白皙柔腻得让人以为就算是清风吹过,都要在这样娇嫩的肌肤上打个滑,随着师映川挽起长发,脸上一片妖异的青色莲纹也渐渐变淡,晏勾辰静静看着,须臾,忽而哑然失笑,道:“……我看见映川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会有心情瞧别的美人梳妆?”这倒不是假话,也不是单纯的赞美,的确,在与师映川这样的天下第一美人有了鱼水之欢以后,再看其他的所谓美貌男女,也不过就是如同沧海之粟一般,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显眼之处了。师映川对晏勾辰颇为欣赏,听了这话便用簪子固住挽好的发髻,目光悠然凝定,望着晏勾辰微笑道:“这算是甜言蜜语么?”
师映川这样说着,语气却连一丝波动也没有,神态从容不迫,晏勾辰忽然想到刚才欢好之际,从头到尾师映川的眼神都是清明的,哪怕是最享受最放纵的时刻,那眼神也不曾迷蒙半点,晏勾辰有些沉默起来,然后就微微蹙眉,双眼却明亮得像是一线锋利的冷刀,他看着师映川,说道:“今日你来这里,若我见到你时的反应不能让你满意,包括刚才对你的邀欢之举没有立刻回应,哪怕只要有片刻的迟疑,你大概……便会杀了我罢?”这番话不是表示疑问,而是自问自答,语气中也没有涌现出丝毫情绪波动,哪怕是淡淡的情绪也没有,就好象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但那内容却是令人心惊,师映川听了,没有意外,更没有惊讶,只是以一个微笑来响应对方的话,道:“是啊,如果你变了,我自然不想让你再做这皇帝,当然不想。”
师映川整理好了散乱的头发,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他笑道:“我们认识已经很久了罢,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才十岁,到了现在,已经快十年了罢?那时你还是大周的王爷,有野心,有能力,但你的出身和其他的一些因素导致你在皇位的竞争当中并不占有优势,于是我与你结识,后来这么多年,你的势力逐渐壮大,但后来你父亲死了,也是我以雷霆手段助你上位,登基为帝,同样的,大周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说,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我?我成就了你,所以你不能负我,否则的话,我宁可一手抹去这些。”说到这里,一股极其霸道的气息骤然间从师映川体内扩散开来,他冷酷无比的眼眸深处毫无情绪,却仍自微笑:“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朋友?情人?合作伙伴?嗯,说不清楚……你知道吗,自从当年我出事之后,有多少曾经卑躬屈膝的人眼里充斥着幸灾乐祸,全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有多少人诅咒着,贪婪地打着我的主意,窥伺我身上那些秘密,我也差不多算是众叛亲离了,太多的人都在排斥我,所以我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原谅某些背叛,至于其他的,我根本已经不在意了,今日如果你稍有异动,于我而言,无非就是放手杀戮罢了,拿走我曾经帮你得到的一切。”说到最后,师映川的声音越降越低,但胸腔内却仿佛有殛雷在轰鸣,反复碾碎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