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那白衣青年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再与这油滑男孩纠缠,闻言嘴角冷笑,脸色阴沉,右手忽然一伸,已成爪状抓向对方手里的剑,师映川轻轻向后一跃,灵活如猿猴,青年一抓不中,顿时只觉得大失脸面,当下眼神一冷,腰中一柄‘雷潮’锵啷出鞘,拔身而起!
“既然如此……”师映川见状,忽然笑得灿烂,手中那柄别花春水无声出鞘,轻柔地抖出残影,果真是如同春水般缠绵:“……我忽然发现我的盘缠有着落了。”
不一时,周围地上除了师映川与那女子之外,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师映川走到那一身白衣已被尘土弄成了黄衣、正面朝下趴着的青年面前,说道:“来,把身上的银子和银票统统交出来。”
青年不说话,师映川一拍脑袋,啼笑皆非:“晕了?”当下自己动手,把青年身上摸了个遍,摸出大额银票若干,金瓜子一袋,然后是同样被打晕过去的中年管事,再就是一群正受伤躺在地上呻吟的骑士,最后甚至连那个满脸呆滞,正瑟瑟发抖的美人儿也没放过,老实不客气地从对方那里弄到了几张银票,末了,师映川喜滋滋地发现自己一跃成为了新鲜出炉的土财主,他把搜集来的战利品统统搬到那辆外观精致的马车上,然后坐到车夫的位置上,一甩鞭子,眨眼间扬长而去。
师映川此去目的地是那桃花谷,听说由于那里的地下似乎是有什么古怪,致使气候一年到头都是温暖如春,因此桃花四季常开,倒是一处盛景,只可惜能在此一览美景的人却并不多,盖因桃花谷乃是行医世家方家所在,一向谢绝外人擅自入谷。
马车走了半天,来到一处喧嚷集市,师映川雇了个熟手的中年车夫来驾车,自己舒舒服服地钻进车厢里,开始打坐,他打劫了那世家子之后,腰包丰满,就准备在下一站的摇光城好好吃喝一通,逗留个二三日再继续上路,这摇光城乃大周皇城,繁华自不必说,若是不见识一番,未免有些可惜。
数日之后,马车行驶在宽敞的官道上,道旁的野花开得正盛,引得蝴蝶蜜蜂乱糟糟地四处飞舞,师映川从车窗里探出头,看着远处一片黑色的城墙高高矗立在视线当中,而且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果然是一座雄城,大周京师所在,师映川一张毫不起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对车夫道:“让马跑得快点儿罢。”
进到城中就是满眼的热闹,人口密集,汇集了三教九流,平坦的青石路面干净整洁,街上行人如织,师映川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叫人烧了洗澡水送进房中,准备洗个澡再吃晚饭。
师映川跨进浴桶,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泡在热水里,洗去一身旅途风尘,心里盘算着此处距离桃花谷大概还有多少路程,一时被热水泡得舒服,渐渐地就放松了精神,打起盹儿来。
忽地,师映川蓦然睁开双眼,同时顺手抓起一旁放着的干净袍子,整个人自水中飞身而起,抖手间袍子已裹住身体,右手两指一伸,一道剑气已径直射向房顶,顿时只听一声闷哼,显然是有人中招,几乎与此同时,四道黑影已经破开房顶扑了下来,剑光连成一片,师映川沉下心神,双拳骤出,却又有数道黑影自窗口扑入,杀招迭出,显然是欲取他性命,师映川大怒,一时间手下就再不想留情,可偏偏此刻忽然一声呼哨,顿时众杀手瞬间各自向屋外掠去,师映川剑气一挥,当即重伤一人,但此人硬是忍痛奔逃,脚下丝毫不停,其他那十数人也已向四面八方分散而去,师映川此刻身上湿淋淋的只胡乱裹着外袍,倒也不好追出房间,况且这些杀手分头而遁,也不可能全部追上,师映川只得大骂一声晦气,去取了衣服迅速穿上。
师映川一面穿衣,脑中却在飞快思索着刚才的事情,他这次离开断法宗前往桃花谷,走了这些日子一直都平平静静的,他一个刚下山的小子又没有什么仇家,无缘无故地忽然有人来杀他做什么?正纳闷之际,忽然间猛地想起前时在路上遇见的那白衣青年,那人看性情是个阴沉倨傲之辈,想必是怀恨在心,前来报复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师映川脸色突然一变,想到一事,急忙就奔到床前看去,果然,原本放在床头的佩剑已经不知所踪,定然是刚才混战之际被人趁乱偷走,师映川见此情景,狠狠一拳砸在床头,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姥姥!”这剑不是寻常之物,若是当真就这么丢了,大日宫里那位估计会把他一脚从大光明峰峰顶踹下去,或者怎么着也得扒他一层皮,师映川岂能不急?
不过当下师映川也很快就冷静下来,准备想办法把剑寻回来,此时客栈老板却战战兢兢地从外面进来,一看房间里面几乎被打得稀烂,屋顶也破了大洞,顿时欲哭无泪,师映川倒不是欺凌普通百姓的人,见状,就摸出一大锭雪花银扔了过去,那老板接住银子,一张哭丧着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扯着嗓子吆喝伙计立刻再开一间上房来,师映川摆摆手,道:“先弄点热乎饭吃,等吃饱了本公子才有力气去找东西。”
不一时满满一桌子的鸡鸭鱼肉端上来,师映川没有什么心思细嚼慢咽,飞快地抄起筷子就吃,时间不长,就已经吃了半饱,师映川正拿起旁边的茶水准备顺一顺喉咙,忽然间只听楼下一阵嘈杂,未几,伙计带着一名锦衣中年人上了二楼,那中年人来到房门外,却不进去,只躬身一礼,隔着门恭恭敬敬地道:“我家主人请公子前去一叙。”
师映川在屋里听了,不觉微微皱眉:“你家主人是哪个?”门外中年人神色极为恭敬,却并不直接回答,只道:“公子失落的宝剑此刻正在我家主人手中,主人正待完璧归赵。”师映川眼珠一转,心里已是闪过了好几个念头,当下便起身走向门口,开了门:“……那么,烦劳带路。”
前来接师映川的豪华马车走了一时,终于停在一座森严恢伟的红墙府第前,朱漆兽首的大门洞开着,薄纱灯笼高挂,一位大概弱冠年纪的青年身披紫袍,头戴明珠紫金王冠,身后是两名四十来岁的玄衣大袖中年人,容貌古朴,仅仅两人而已,却给人以气势如虹之感。
青年俊美儒雅,见停下的马车里钻出一个人来,便下阶十步,遥遥拱手微笑道:“……晏勾辰见过剑子。”
这句话一出,青年身后的两个中年人当即变色,这才知道府上究竟为什么开了大门,且劳动身份尊贵的青年亲自出门迎接,一时间两人看向几丈外那不起眼男孩的眼神中便透出了深深的忌惮与谨慎。
师映川眸光奕奕,心念微转,一时悠然上前,似笑非笑:“……这位公子是?”那去客栈请师映川来这里的中年人在旁恭谨道:“我家主人乃是陛下第二子,容王。”师映川闻言点点头:“原来是容王爷。”晏勾辰微微一笑,却道:“剑子请。”师映川也不客气,当先迈过门槛,那容王晏勾辰含笑在侧,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刻意放低了身段。
一时却到了一处雅致花园里,周围琉璃灯足足有数十盏,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园内花光潋滟,景色天然,两人在一方清澈池边的大理石桌子前坐了,晏勾辰微一示意,已有侍女手中托着一只长长的玉匣上前,开了匣子,里面正是师映川丢失的佩剑。
☆、十一、皇子
师映川见东西失而复得,却不急着去取,而是看向那大周朝二皇子,淡淡说道:“……想必王爷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这话就有点不大客气了,但在场之人却似乎没有一个觉得不妥,晏勾辰微微一笑,却也不恼,只拍了拍手,随即一个白衣英俊青年便来到园里,站在两人面前,脸色苍白,正是前几日那名被师映川打劫的世家子。
与师映川前时猜测的差不多,此人的确是睚眦必报的主儿,当日丢了偌大的面子,怎么可能就此息事宁人?他一路调动人手,远远跟踪马车,却忌惮车里人的本事不曾贸然动手,师映川虽然修为不凡,却到底还是没有多少经验,并不知自己被盯了梢,后来他住进客栈歇脚,正好摇光城这里是青年的地头,强龙不压地头蛇,因此便被对方瞅准机会派人前来,欲一举杀人夺剑,只可惜此人依然错估了师映川的实力,派去的人并不能得手,好在见势不妙便立刻散去,剑也是趁乱夺来了,但当这青年真正把这柄剑拿到手里细看时,却立刻脸色铁青,冷汗满额,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大祸。
那剑上花纹古朴,却有四个字隐于其间,字态蜿蜒盘曲,形状优美,辨识颇难,那盗剑之人匆忙间不曾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了也未必认识这鸟虫篆,可青年却是识得这四个字的——别花春水!
此时晏勾辰看也不看那白衣青年,只对师映川歉然一笑,道:“此人是我门下,乃是骠骑将军之子,此番冒犯剑子,还请剑子惩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在旁人眼里看来,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似乎也不必大动干戈,然而……一时师映川笑了笑,只取过宝剑,却不说话,晏勾辰见状,眼中的淡泊之色微闪,却多了一丝晦涩难明,同时拍手示意,下一刻,十七名黑衣人便被押了上来,跪在地上,晏勾辰道:“这些人冒犯剑子,其罪当诛。”话音未落,侍卫已扬起了刀,意欲砍下,就在这时,一个尚显青涩的声音道:“……且慢。”
晏勾辰不动声色,却作出疑惑不解的模样,看向师映川:“剑子的意思……”师映川站起来,却忽然嘴角一勾,淡淡笑道:“我自己动手就好。”说着,手中别花春水出鞘,在其他人骇异的眼神中剑光连闪,把一个个黑衣人直接削去头颅,那摧枯拉朽一般的场景让在场所有人心下一震,但是更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那小小的少年杀人之后,居然又将脑袋凑到那些尸体面前,蹲在那里仔仔细细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静,没有一个人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师映川强忍着想要呕吐出来的感觉慢慢站了起来,他干呕了几声,然后挤出一丝笑容,转头对晏勾辰说道:“让王爷见笑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好了,现在我再不会为杀人这种事觉得恶心手软了。”
师映川说着,看向那白衣青年,对方被他这么一瞄,顿时一脸惨淡,却不敢说什么,他先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之后,知道身为骠骑将军的父亲根本不足以庇护自己,因此立刻就向自己翼附的容王求救,原本想着这剑子当初与自己动手的时候也不曾下重手,没有重伤或致死一人,想必是因为年幼,在山上也不经事,只怕用些手段也就糊弄过去了,却没曾想那一番盘算生生被眼前十七颗人头打得粉碎——这剑子,哪里是个好糊弄的心软雏儿!
忽然间剑光一闪,白衣青年只觉得右手顿时一痛,原来一根手指已经被削去,师映川收剑回鞘,轻描淡写地道:“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白衣青年疼得冷汗直冒,却不敢有丝毫怨恨之色,只立刻撕下衣角草草裹住伤口,然后向着师映川深深弯腰,一旁晏勾辰看着这一幕,眼神深沉,面上却微笑道:“……剑子宽宏,小王谢过了。”
事到如今,没人能再把这小小少年当成孩子来看,一时几十名健仆迅速进园抬走了地上的尸首,又有美貌侍女匆匆收拾了一下,没过多久,园中就已经恢复了清雅幽静的气氛,果品香茶齐备,再看不出来方才发生过什么,除了晏勾辰与师映川之外,只有那两名玄衣大袖的中年人在侧,晏勾辰亲手斟了茶,笑道:“剑子此次离宗,应该就是为了历练之事罢。”
这确实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历代剑子三年学艺之后就要下山历练的这个规矩,天下皆知,因此师映川顺手剥了个橘子,无所谓地道:“不错,我正要去桃花谷,为家师取一枝桃花回去。”晏勾辰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失笑道:“尊师行事,果然不是我等俗人可以揣测的。”师映川把橘子扔了一瓣进嘴,睨了晏勾辰一眼,忽然笑了:“容王似乎是想要招揽我?”
此话一出,晏勾辰面色不变,却微笑道:“小王怎敢有这等奢望?对剑子,便是陛下也说不出这‘招揽’二字来。”师映川嘿然一笑,却不多讲,拿过池边一盘喂鱼用的饵料,抓起一把,随手撒进池里,顿时只见水面翻腾,无数锦鲤汹涌而至,映着灯光月色,火红一片,煞是好看,晏勾辰温和道:“剑子若喜欢,小王便派人将这一池火绸鲤送往断法宗。”
师映川轻笑道:“这倒不必,我的白虹宫已经养了不少鱼了。”说着,见那鱼争完了饵料,渐渐散去,便拔出佩剑,浸在池中的清澈水里,他这把别花春水乃是神兵利器,方才虽然杀了人,却并不沾半点血迹,但师映川还是本能地觉得上面有血腥气,这才浸在水中洗净。
青青如翠的剑身入水,顿时周围的池水都被染成了碧色,月光下,将近半个池子直如翡翠一般,晏勾辰轻叹道:“果然是绝世神兵。”他话音方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水怎么变绿了?”
园里已走进一个男孩,淡黄的衣裳,一顶金冠端端正正地束在头顶,七八岁的模样,颇为清秀,男孩跑了过来,先对晏勾辰笑道:“皇兄。”然后径直走到池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柄别花春水,等到看见师映川把剑从水里提出,池水立刻就恢复了正常时,这男孩马上就满面惊讶之色,随即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把这剑给我看看。”
这男孩虽小,却一副颐指气使惯了的模样,师映川似笑非笑,哪里理他,自顾自地回到原位坐了,男孩见状,又惊又怒,道:“大胆!”一旁晏勾辰轻喝道:“小九,不得无礼。”对师映川道:“这是小王九弟晏狄童,年幼无知,剑子不要见怪。”
晏狄童委屈异常,不明白二哥怎会这样呵斥自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怨气,指着师映川就对晏勾辰身后的两个中年人道:“两位供奉,替我将这人杀了!”哪知那二人听到这句话,立刻变了脸色,而向来疼爱他的二哥更是眼神一凛,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竟是重重地给了他一耳光,直打得晏狄童跌坐在地上,晏狄童从来没有挨过打骂,这一耳光直接就把他打懵了,甚至忘了哭,白嫩的小脸上赫然一个掌印,男孩愕然看着自己的二哥,不相信兄长为了一个看起来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小子,居然就对自己这样毫不客气地动手!
然而晏勾辰此时哪里会顾及幼弟的这些心思,只对师映川拱手道:“小九一向被宠坏了,小孩子童言无忌,剑子不必理会他。”师映川轻轻一笑,看了一眼晏狄童眸内的怨毒之色,哂道:“我今年十岁,倒也还算是小孩子,但刚刚却杀了十七个人,而这位九皇子看起来好象还要更胜一筹呢。”晏勾辰脸色终于微显尴尬,道:“剑子说笑了。”师映川伸手轻弹剑柄,笑吟吟地道:“是不是说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帝王家的孩子果然是不同寻常的。”他一面说,一面清楚地捕捉到了晏狄童眼内的强烈恨色,不免就笑了笑,起身道:“那么,我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等晏勾辰应对,转身便走,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皇兄为什么打我?这人这么无礼大胆,为什么不杀了他?”尖利的童音突然嘶声响起,晏狄童从地上爬起来,小手死死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神迷茫中带着不解,咬紧了嘴唇,愤怒地质问着兄长,晏勾辰面色不复以往的淡泊,冷冷道:“小九,本王对你很失望,你平日的聪明伶俐都哪去了,莫非没有看到就连本王也对那人很客气?你以为让你二哥都以礼相待的人,是你能喊打喊杀的?”
“可是……”晏狄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争辩些什么,但晏勾辰只是一抬手便止住了他的话头,斩钉截铁地道:“你不要想着去报复,或者向父皇告状,若是父皇知道了,只会再赏你一巴掌。”青年轻叹一声,看向自己的幼弟:“你方才想要他的剑?那把剑的上一任主人曾用此剑斩下了前太子晏丹叔的左臂,先皇却未置一声,莫非你认为自己一个皇子会比储君还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