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春生一双大眼里满是惊讶,喉头竟有一丝哽咽,他抱过那双鞋子感激道:“谢谢。”他将那鞋子翻了个,忽的拧了眉:“桂香,你这上的牛筋底花了多少钱啊!我给你!”
她一跺脚有些恼了,大眼里一下蓄满了水:“你再说这些,就是嫌弃这鞋子做得不好了,什么钱不钱的,不喜欢的话就还给我!”
春生无奈:“好,我不问了。”这丫头又不知道在哪里省得这些钱,算了等回头看看她缺点什么再买她吧。
这几天水塘村特别热闹,又到了水塘村一年一度的分鱼日。水塘村每年开春的时候,大队就会往大大小小的水塘里撒鱼苗,无论春夏秋冬,都有人起早摸黑地给这些鱼喂食,到了年底全村老小一起出动,抽干一池塘一池塘的水,老少出动到池塘里去捉鱼。
各队的队长领着自己队里的人有秩序地排好队,只等着大队长一声令下,全村老小往乌黑的淤泥里跑。你追我赶,将那大鱼小鱼捉得一条不剩。每人捉的第一尾鱼,无论大小都是可以直接带走的,之后捉上来的鱼都是不许私自带回家的,同一由大队里过了称,再按人头分配鱼的重量。
发鱼的人一面称重,一面说着吉祥话“年年有余”,过去一年的喜悦与祝福都在那一尾尾鱼里面,所有人的脸上都荡漾着暖融融的笑。
每年的腊月十六对于全村人来说就好比是小年一般,村里飘着各种鱼香味,大多数的家庭会在这一天腌上一尾螺丝青,等到过年来客人的时候炖着吃。
桂香原不喜欢黑黢黢的淤泥,但今年的这一天临近,桂香分外开始想念那冰凉的触感。今年桂香更开心,她要拉着春生一起去捉鱼。
队长一声令下,桂香一下往池子里冲,身子使劲一扑,抱了一尾十多斤重的大鱼上来,远远地朝春生挥手炫耀。谁知那鱼尾巴力气太大,桂香被它一带一个踉跄翻进漆黑的淤泥中去。
春生一个大步捞了她上来:“这么急做什么?”
桂香沾了一脸的泥,却依旧抱着那鱼不放!“你不懂,谁要是捉了今年第一尾鱼,来年全家人都会平平安安的!”她多希望她爹和桂平长命百岁啊。
春生叹了口气,抬了粗布袖子将她脸上的污泥都擦了去,“你这一会铁定要着凉的!”
桂香刚回家就在灶台边上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喷嚏,侯春生煮了一大碗姜汤给她灌下去又逼着她早早地去睡觉了。
腊月二十一到,所有在外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赶到家中,侯春生本来也是要回去的,他爹让人捎信来说要带弟弟去省城大姨家瞧腿去。单福满因此留了他在家过年。
春生在单家过年,最开心的自然是桂香,她可以提前学习六年级的课本,等到明年参加过了小升初考试,她就能就初中部学习了!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桂香越来越想见到春生。
这天侯春生将几何证明题讲了几道给她,春香忽的托着腮帮子问:“春生哥,你数学为什么这么好?”
他也不抬头,胡乱说道:“每天跟着师父算的多,练出来的!”
桂香将那笔一丢嘟囔道:“我不相信!我还是他生的呢!也没见他遗传给我!说吧!你是不是上过学?”
春生顿了顿才回了个“嗯。”
桂香还想问什么的,春生忽的又出了一道类似的数学题给她。被他这么一打断,她也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
往年的春联都是桂平写的,今年单福满买了红纸回来,桂平非嚷嚷着让他姐写。
“我写就我写!”桂香自然是愿意写的,只是她根本就没学过怎么写毛笔字,铅笔字她写得好看,她就不信这毛笔字能丑了!但最关键的是:她都不知道怎么折那红纸。
桂香自然不好意思向她弟请教这么简单的“工艺”,侯春生自然而然在一旁做了技术指导。
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桂香扣着手指却不好意思写了。
“怎么不写了?”侯春生挑了挑眉问他。
“那一会我写字的时候,你可不许看!”
“哦。”侯春生实在看不出这丫头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让他还是到里屋去了。
桂香捏着那毛笔,大约是觉得拿毛笔的姿势太别扭了,直接像握铅笔握着那笔,沾了漆黑的墨汁,颤颤巍巍地写了个春,春生正好抱了东西往外走,一低头,扑哧一声笑了。桂香窘住了,脸上一时和她手边的红纸染成了一个颜色。
“你……你……笑什么笑!”桂香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气鼓鼓地说。
春生叹了口气,接了她手里的毛笔,将那个写了一半的春字写了全,“要这样拿笔,手心里像是握着枚鸡蛋一样。”
“哦。”
他将那毛笔递回到她手里,桂香试了几次,手还是有些抖,写出来的字和狗啃的一般。春生干脆立在她旁边,右手握着她的手,“放松!在任何时候都要握紧笔杆,像这样……”
春生和她靠的这样近,桂香的脸上烧得一阵比一阵红,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让她莫名的慌。这种感觉很奇怪。
“那个,春生哥,我自己写吧。”
春生果然松了她的手。压迫的气息一离开,桂香的字也顺畅了许多。
侯春生见她给大家门上写的都是什么“恭喜发财”云云,给自己门上写的却是句诗:“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眼底忽的浸染了一片笑意,这个丫头啊。
☆、第8章 守岁
守岁
大雪落厚厚地积攒了一地,水塘村的人开始连夜准备过年的吃食了,单福满这几天去北村的妹妹家帮忙打家具去了,李红英只得分配桂香和春生去磨豆腐,桂平则被叫去碾面米分。
桂香将那有些发霉的豆子挑了挑,端了一大盆水将它泡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春生出门了,外边天寒地冻的,呼口气出来都要结了冰。
记忆里侯春生也和她这样起早磨过豆腐,那时候她好像真没同这人说几句话呢!
瓦楞上坠下来一排尖刀似的冰柱子,桂香脑筋一转,使劲一蹦拽了一节下来,但她用劲太猛,带落了屋檐上的一层雪,“噗”的一声全落到了她头上,春生连忙扯了手套帮她掸雪。“女孩子家少碰这些凉的东西。你幸好是个女孩子,你要是个男孩子不得把房顶都掀了!”他明明是责备的语气,却盈了一脸的笑意。
桂香大约是做了坏事,乐得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春生佯装生气道:“还好意思笑!”
“这叫瑞雪兆丰年!”
漆黑的天幕还没亮开,世界静悄悄的,堂屋里的一盏灯还没来及灭掉,昏黄的光映得她的脸一片柔和,她手里还握着那晶莹的冰吊子仔细看着,长睫毛垂着,还沾了些没有拭去的雪粒,一切都好似坠入了梦中,干净而美好。
隔壁人家的古钟忽的敲了四下,梦一下醒了,春生大手往她头上一拍:“走吧,都四点钟了!”
“哦!”桂香只好将那冰吊子扔了,一气儿跟着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