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突然又传出了几声尖利瘆人的惊叫声,顿时把刚刚有些睡着了的顾氏又吵醒了,她旁边的脚踏上靠坐着已经是妇人打扮的阿令,也是从浅睡中一个哆嗦醒了过来,阿令站起身却没急着进去内室,而是一把扶住了正要从榻上起来的顾氏,嘴里轻声说道:
“夫人,您就歇着吧,里面阿生和娟娘都在呢,奴婢再进去看看就好了,您再这样,身子可真要受不住了,您还是回屋里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顾氏起身有些猛了,身子一晃差点就又坐回了榻上,幸好有阿令扶着,阿令见她这样越发着急了,按着顾氏就不想让她起身,顾氏半眯着眼也不说话,只冲着阿令摆了摆手,又示意她扶自己起来,阿令也知道顾氏的脾气,见她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反对,只能皱着眉慢慢将她扶进了内室。
内室里满是刺鼻的烧酒味与药气,烧的满脸通红的五娘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动着,嘴里时断时续的尖声嚷嚷着什么,顾氏身边的大丫鬟阿生一边用力按着她,一边拿着湿帕子替她擦着额上的冷汗,而崔娟则小心查看着五娘左肩上的伤口,往上轻轻涂抹着止痛消淤的药物。
如此折腾了好一阵子,那五娘才又晕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顾氏刚刚一直站在床边看着,此时才轻声的问道:“娟娘,五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再把刘老太医请进来看一眼。”
崔娟也是一脸的疲相,见顾氏发问,连忙站起身俯首说道:“启禀夫人,您放心吧,五娘伤口并无恶化,她现下主要是受了惊吓再加上身子发热,难免要发噩梦,如今刘老太医给开的药已经灌下去了,等过几个时辰她体热退了,便不会这么折腾人了,夫人,您还是只管去歇着吧,若五娘这里有什么变化,娟娘再请人去禀告您也不迟。”
顾氏想了想,又问道:“刚才......五娘可是在喊那程平?”
娟娘的头垂的更低了,轻声应道:“是的夫人,五娘大约是昨日实在被吓的狠了,一直喊着师傅不要,师傅不要......”
顾氏先是皱眉思忖了半天,脸上才慢慢浮起了一丝戚色,叹了一口气道:“可怜的孩子...程平那贱人也太狠心了些,饶这孩子一心一意敬她为师父呢......”
阿生此时也上前扶着顾氏慢慢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一边替她揉着肩,一边低声劝道:“夫人您赶紧去房里歇着吧,您想想啊,若是等五娘醒过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您安排呢,您可已经两个晚上没合眼了。”
见顾氏还是不理会,旁边站着的阿令便拉着阿生一起跪了下去,两人正要苦苦相求,外面小丫鬟在门外通报说那外院的崔管事来了,顾氏听了立马便起身就往外走去。
等听完了崔军的传话,顾氏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命人将正在凤翎苑忙碌的饶嬷嬷叫了过来,将接下来如何照顾五娘的事情细细的叮嘱了她一番后才去休息了。
两日后,这崔皇后省亲竟然遭遇郑党逆贼程平刺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长安城,而中书令崔泽厚则在第一时间递了请罪的折子,自请圣上夺了自己安国郡公的爵位。
而圣上李盛自然是没有准许,理由除了安国郡公是无心之过和皇后娘娘凤体并没无受到什么损伤外,还传出了崔府义女舍身一扑才挡住了刺客毒箭的话来。
此后没两天,马上又爆出了刑部与安南都护府合力在南疆打杀了一批郑党余孽的消息,据称当时这些郑党招兵买马竟然聚集了几千逆贼,打算趁着北疆局势不稳,便想要在南疆也搞出些动静来,而这经过几番严刑拷打后,几个逆贼头目又交待出来,他们不但想在南疆作乱,甚至还派了不少人潜回了长安城,想要里应外合,再弄出一个“隆庆之乱”来呢。
这一下,这程平是潜伏在长安城内郑党余孽的定论便算是彻底的坐实了,顿时也激起了城中众人的满腔愤懑,那隆庆之乱的伤痛对整个长安城来说都实在太过惨烈了些,一时间,这满长安城街头巷尾不时可见拿着烂鞋底打小人的市井妇人,这小人上面自然少不了要写着一个大大的“郑”字的。
那隆庆之乱后,这长安城内留下的郑姓人家本来就没剩了几户了,在如今这种氛围下面,别管他们是不是那荥阳郑氏的后人,也都只能成日里尽量闭门不出了,而在思政殿内协理朝政的太子殿下李济民,每日里面对越来越多痛斥郑党逆贼和直陈要将郑党斩草除根的折子,颜面上却也是越来越尬尴起来,不管现在他与父皇母后的感情是多么融洽亲密,但李济民生母就是郑太后亲侄女,却也是那板上钉钉的事实。
等到所谓潜伏在长安城内的郑党余孽基本被清扫光了的时候,永嘉坊内,五娘玉华也已经能坐起身靠在床头看书了,她如今已经被移出了主院,但也没有回到那沁芳阁去,顾氏将七娘崔玉媛院子旁边紧挨着的一座原作藏书阁用的“宝月轩”整理了出来,就将玉华安置在了那里,这宝月轩距离顾氏的主院比那西苑的沁芳阁可是近多了,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五娘的脸色如今仍是苍白灰暗,人也瘦弱,一张尖削的小脸上两只乌黑的眼睛是越发明显了,阿蛮坐在她床边打着璎珞,时不时有些担心的抬眼看看自己的小主子。
按着刘老太医的说法,这五娘肩膀上的伤口基本上已经好了,那断肠草也并没留下什么余毒,如今这五娘每日里精神倦乏、食欲不振的症状,都是心病,都是因为当日受了大惊吓还没有缓过来的缘故,叫顾氏她们只管耐心照顾将养五娘,等时间长了,她自然便能恢复康健的。
可阿蛮却总隐隐觉得五娘并不单单是受了惊吓那么简单,她比这府里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这小主子真正的性情,五娘不但不是个胆小怯懦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个有几分胆识的,如今阿蛮怎么看五娘的情形,都觉得她好像整个人都心灰意冷了一般。
这里阿蛮刚伺候着五娘用了一盏燕窝粳米羮,那大丫鬟阿生便进来了,如今除了阿蛮阿秋和赵嬷嬷等三个从前就一直伺候玉华的,顾氏还派了自己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阿生和二等丫鬟阿华给五娘用,又另配了四个粗使的小丫鬟和两个婆子,这份例已经是和七娘一模一样的了。
阿生一进来便牵了玉华的手细细的查看着她的气色,玉华脸上没甚表情,却略微一转身子换了个姿势斜靠着,手就自然而然的抽了出来,阿生也不以为意,按理说这顾氏派她过来照顾五娘,她便应该是这五娘身边的第一人了,可五娘如今病着,性子与从前比孤拐了许多,脸上见不到一丝笑容不说,也不喜与人亲近,唯有阿蛮三个等原来的老人还能贴身伺候,自己和阿华她都不愿意近身,刘老太医说她这是因为惊吓过度造成的,夫人也吩咐自己等几个新来的对五娘不可有任何忤逆,阿生这些天也已经习惯了,她又帮五娘掖了掖身上半盖着的锦被,便轻声说道:
“五娘,夫人刚才派人来说,明日宫里便会派那宫正华嬷嬷过来问话,夫人让您今日里若无事便早点歇息,夫人明日里也会过来陪着您一起见华嬷嬷的,叫五娘无须担心,只管把那日发生的事情照实告诉华嬷嬷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不好意思,作者的玻璃心,竟然一下引来大家那么多温暖的鼓励与霸王的轰炸,好开森好振奋啊
不管此文今后会有什么样的成绩,以前还有什么样的不足,作者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认认真真写一篇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各位朋友的故事
寒流之下打字手也不抖了,腰也不酸了,一大早爬起来码字也不觉得困了,请大家保持长期浮在水面上陪陪作者啊,不要作者一坚强,你们又沉入海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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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殇(下)
第八十九章殇(下)
玉华听了阿生的话,只淡淡的点头嗯了一声,宫里要来人问话的事情,顾氏是早就和她说过了的,原本还说的是那锦衣卫要亲自上门来的,后来换了后宫的宫正大人,已经是给了崔府和玉华极大的面子了。毕竟五娘还是未婚配的闺阁女子,哪怕是隔着屏风问话,这锦衣卫的名头都实在太响了些,没有哪家儿的贵女愿意和他们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第二日,顾氏果然用完早膳不久就来了宝月轩,见玉华仍是整个人蔫头耷脑的模样,眼里也不由有了点真切的焦虑,她先详细问了问赵嬷嬷她们几个五娘饮食用药的情况,又坐在了玉华床沿边,握了她的手,轻言细语的问道:“五娘是不是在担心今日宫正大人来问话的事情呢?”
玉华脸上挤出一个笑来,低声回道:“母亲,五娘不担心的。”
自从五娘受伤之后,顾氏便没从她脸上见过一个真笑,她倒也并不担心责怪什么,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骤然间间经历了这样的巨变,总要些时间来慢慢恢复的,顾氏想了想,又犹疑着说道:“五娘,母亲知道你是个极乖巧孝顺的孩子,从来是最知道尊重长辈的,不过那程平么...实在是事关重大,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什么,只需将你那晚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一丝不差的告诉那宫正大人便是了,这其中的厉害,五娘可知道了吗?”
听到顾氏提到程娘子的名字,五娘的眼睛急急的眨了两下,似乎有些畏缩的样子,不过仍是很快的回答道:“母亲请勿担忧,五娘都明白的,这样天大的事情,五娘并不敢有任何的造次和隐瞒,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禀告给那宫正大人的。”
顾氏见她说的十分明白,这才放下心来。
这宫正姓华,顾氏便也依照宫里的习惯叫她一声华嬷嬷,并不直接称呼官职,这华嬷嬷黑瘦干黄的一个人,相貌十分平常,完全看不出就是那执掌纠察宫闱,可戒令问罪后宫上下的宫正司之首的气派。
华嬷嬷对顾氏与玉华说话均是十分客气,遣词用句出人意料的文雅,话里话外都是自己只是奉命来走个过场而已,希望夫人小姐莫责怪的意思,华嬷嬷过来询问自然不用再隔着屏风了,就直接在五娘的卧房里设座办公,华嬷嬷随行还带了两个女官,一个负责在旁记录,另一个则一直站在华嬷嬷身后直视崔五娘,也不知道是司职守护的或者是其他什么职责。
华嬷嬷先问了五娘一些当日作舞前,她与程平两人单独相处时的细节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老身请问五娘,你当日是如何一下便看出那逆贼程平意图行刺皇后娘娘的?”
玉华因身上有伤,又要见外客,只于月白色的小衣外面直接披了件宽大的豆绿色薄绸披风,越发显得她憔悴瘦小的一个了,此刻她斜靠在迎枕上,听了华嬷嬷的问话半天没回应,倒把一旁作陪的顾氏唬了一跳,又不方便提示,便用帕子掩唇轻轻咳了一声。
玉华仿佛一下清醒了过来,略微红了脸摇了摇头说道:“五娘当时并没看出程师傅...那程平想要行刺,只不过当时五娘在跳袖中舞那一段,本应该还要在那拂尘间再翻滚两个来回的,却突然发现师...发现那程平将拂尘倒拿了过来,那拂尘的一头削的又尖又细,程平就那么持着拂尘便飞身扑了出来,五娘当时本有些傻了,却一眼看到了那程平脸上的神情......”
玉华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一只手紧紧捏住领口的衣襟浑身一颤,脸色也刷一下变得雪白,屋内其他人也都看出她不对劲儿,顾氏连忙叫了一声五娘,而立在她床前的阿生已经一把扶住了她,玉华身子扑簌簌的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华嬷嬷见状,便接口问道:“五娘当时可是察觉到那程平脸上的神情不对了吗?”
玉华微微点了点头,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了自己,颤声说道:“当时那程平目露凶光,神情十分的可怖,五娘也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脑子里乱的很,只是身不由己的跳起来想拦她一拦的...五娘...五娘也没想到......”
玉华的声音越发抖的厉害了,半天才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五娘也实在没想到那程平会...会那么狠狠的一下子向我刺了过来......”
说完这一句,玉华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了床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额上已经密密的渗出了冷汗来,阿生急忙从床头的一个金木匣子里取了参片让五娘含在嘴里,又轻轻来回替她抚着胸口顺气。